所以他们不能体会十五的痛,也就不能感受他心里雀跃的欢喜。

“你,不错。”赫连扣眼神淡淡,地上这个少年身形瘦弱、面目清秀,又因与贾环乃是叔侄,带着几分天然的相似,他也不愿意多加为难,顿了顿方道,“保护太子,可记你功。”

龚如守再拜:“末将遵命,唯死而已。”

忠顺伸着颈子看着那些娉婷背影行出殿去,颇为可惜地砸了咂嘴。亲王妃是个悍妇,娶进门三五年未有所出不说,也不允许自个儿纳妾,外人倒是见他风光,左一个蒋玉菡右一个贾兰的,殊不知真真儿是能看不能吃,憋屈得很。如今好容易能在慈宁宫里浑水摸会儿鱼,也叫陈皇太后搅了,脸上不由有些意兴阑珊,怠慢道:“还不就那样,您是知道父皇为人的,这遗诏有没有还两说,纵然果真如那吴氏所说,父皇要藏个东西,还能让咱们找着了?”

如今贾兰时常往来太子东宫,明面儿上是忠顺摆在赫连千疆身边用来行挑唆、诱哄、监视的钉子,暗地里二人却自有一套承袭贾环的密语之法,早已互通有无、暗度陈仓了。

刘福自认是个正经八百的男人,故此十分瞧不上那些同女子般扭腰作态的小倌儿娈童,直以为各种滋味并不如娇俏香软的娘们儿。但自打昨儿个贾兰替他向忠顺说了一番好话后,这心头又颇有些异样,和男子比起来,女儿家终究少了一分大气果敢,想到贾兰那张秀气婉约的嘴儿张张合合,净是对自个儿的夸赞稀罕,刘福也不知从身体何处油然生气一股子痒意。

“哈哈!兰儿可真真儿是本王的小福星、智囊袋儿,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母后也在宫里等着,既如此,我便带你到那世间一等的地方享受享受去!刘福听命,率尔手下百余精金骑死守东安郡王府,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赫连城见他说的越悲戚无状,竟是有寻死觅活之态,隐隐便生了些怜惜愧疚,心说这倒真真儿是个孩子,受不得委屈,只是一腔情意委实叫人喜爱。忙只手托起他不过巴掌大的脸颊,见他眼眶微红,别过脸去不肯直视自己的小模样不由轻笑:“好兰儿,再哭本王可不喜欢你了。我听你说话便是,我倒还忘了,咱们家兰儿是个顶有本事的小秀才呢!”

唯有刑十五从盘子里抬头,脸孔沾着油花,却仍是一派冷静木然道:“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王夫人正是春风得意,何况贾琏分府而出,贾环这个贱种也丝毫没有归家的意思,阖府里只有宝玉这么一个嫡亲嫡长的子孙,左右这家私爵位也落不到旁人头上,故而掏钱袋子补贴账上倒也十分爽快。贾母却是输了这一筹,心里又有些别的算计,这几月倒是能忍也便忍了。

不过是一错眼的工夫,赫连扣心里已不知转过几圈,想过几折。

贾环面上笑容顿了一顿,林海皱眉道:“这怎么使得?环儿虽与她亲厚,到底也不是稚龄童子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说出去实在是不成体统!何况王爷也在这里,殊为不妥、不妥……”

赫连扣手指卷缠着他鬓边一缕乌,冷嗤道:“时局所迫罢了。他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业已六年,早该熬出资历入职六部。只是朕既不动,他区区一介寒门士子,又素来以教导过太子两天而自视甚高,左右不得机会,恐是乱了阵脚,寻那方纯做个靠山了。”

薛蟠此人虽顽劣蛮横,为人却也十分有些爽利气魄,故而在盛京里一众纨绔哥儿间倒也吃得开,日日饭局不断,出行前呼后拥,竟好像是个人物。他自认哥哥,自是瞧不得宝玉成日介儿郁郁难平,便也时常拉他出去见见世面,自然,其中也不乏炫耀自己手段的意思。

大理寺,相当于现在的最高法庭,掌刑狱案件审理。若非那些必得由龙鳞卫经手的见不得光的龌龊腌臜,天下大部分违法犯罪的事情都得走大理寺这一程序,就重要程度而言,其并不输于刑部。

那店小二三两口吃干净面条,把碗往桌上一摔,把嘴一抹,冷笑道:“是,我吃相不好,也不懂什么饕什么餮,取个文绉绉的名字仨字儿倒有两个不识得?这怪谁,还不是怨我那早死的亲外公?”

“是。”

周围的考生霎时紧张起来,贾环脑子里有根弦儿“嘣”一声拉得死紧,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理应觉得自个儿什么都听不清了,但偏偏那名姓穿透空气锐利地钉在了他心口上,扎得他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听他这么一说,厢房里几个较年长些的脸色登时好转起来。

袭人有些恍惚,他二人往日里相处的情景翻涌着浮上心头。

赫连扣轻笑一声,也不取下脸上那层薄布片儿,侧身往里躺了躺。贾环叹了口气,到底觉得生病之人当真不可理喻,替他拿下丝帕,和衣躺到了他身侧。

贾环细长的手指拨弄着手中的信笺,还带着一丝儿未干的墨香,少年唇角抿了抿,轻笑道:“我们的好太太果真是等不及,倒不知有几分心思实实在在落到了宫中的娘娘身上。”

赫连扣瞥他一眼,仿佛并没有听他辩驳的意思,另点了钦天监、中军都督府、京兆尹几名官员并时任主考一一跪下,也不说话,手指头搭在金座上一下下敲着,唬的文武百官一时俱有些汗如雨下。

赫连扣垂敛眸子,冷冷掠过些许森寒精光,嗓音却低而轻,不痛不痒地戳着人心窝子:“我积弱太久,他——不信任我。”

周遭人忙起哄:“正是正是!”

林如海这官途已算是到头儿了,如今辅空悬、次辅年迈,龚、林两家纯臣隐隐敌对有似乎同气连枝对阵忠顺与其党羽的局面,正是赫连扣计较为之。

水泾是个疼媳妇儿的,见了林黛玉,恨不能一颗心都挖出来寄在她身上,如今二人见不着面,便巴巴儿地往府里送各式吃食玩物,也不愧是赫连氏,连宠人的方式也一般无二。

可邢夫人一句话,却是生生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儿。林妹妹将要嫁人,他那些所思所想竟再不与她相干,自有个天下一等一幸运的人伴在她身边,而她,可愿再回头看自己一眼吗?

偏生他的表情还是懒洋洋、清凌凌的,狭长眼尾挑起一抹媚人的红,眼含笑意盯着男人,白玉般的脸颊上浮起三月桃花般连山的绮丽霞色。

邢、王二位夫人虽有品级在身,却如何也比不得皇室子弟贵重,更别提那薛姨妈,在郡主面前也不过能自称声“民妇”,此刻俱是忙不迭跪了,倒显得那慢了好几拍子的贾宝玉颇为显眼。

可那端阳是甚么人?只听龚斓只字片语,便猜到了素衣面色不好的缘由,她一贯乃是把这位姑姑当老子娘侍奉的,又是无法无天的人物,此时恼恨起来,只等那戏停,便点人去将那不知好歹的小旦叉了来。

她到时,上头正演一出好戏《相约》,那小旦生的眉蹙春山,眼颦秋水,声音婉转动听,姿态也是极好,底下小姐姑娘都叫着好,林黛玉因看了几眼并不是喜爱的戏目,便拣了清净地坐着。

吃了约莫一个时辰,贾环实在厌烦这其中勾心斗角、利欲熏人,便推辞人有三急乃遁逃出来,那水泾本就是个冷面冷心的,旁人不敢接近,水溶又叫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正觉无趣,见少年动作便悄悄缀上也出了来。

王夫人哪里听不出贾政意思,一时拧紧手中帕子,木着张脸道:“老爷教训得是,只如今宝玉也晓得认真了,宫里娘娘也时常赞他越进益。虽不及环儿仲永之才,却也隐有后来居上之相,还请老爷多担待些才是。”

“我这弟弟乃是个打仗打傻了的,素来手段莽撞。也不瞒环儿,打那日元贞寺一别,他竟是茶不思饭不想,恨不能立时去府上迎了黛玉妹妹。这钦天监的日子一改再改,竟是他时常去苦求来的。”端阳面上有些戚色,长叹道,“他回来那么许久了,独守着宅子竟是十分不得趣儿。我又有自个儿的郡主府,总不好兼顾两头,合该是早早地有个正妃,也体贴他温饱,好叫了我早日安心罢。”

贾环略抿了抿唇,眼眸微弯如月,如玉面孔上浮出个浅淡的笑来,良辰美景,又似乎看多了戏中落寞,他竟有些挂念起许久不见的那人了。

奚清流侧头看了看,龚琳已然趴在桌上微有醺意,伸着手往他脸上够,眼睛清亮得像落了星子,嬉笑着唤:“清流、清流、好清流”

贾环眯着眼笑起来:“哪里这般严重?还指剑呢,我可舍不得,明儿我去求了一纸诏令,你便往工部去罢。清流往日才学抱负,如今一径可展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