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了挽袖子,贾环取过一双竹筷,先是夹了羊肉在红油里涮过,方缓缓地放进嘴里。

贾环笑道:“杨大人正是这朝中顶梁的常青树,数十年下来,穿官服只怕比常服还多些,想来这些却是习惯了罢。”

就好像你是真喉咙痒了怎么着,个老阉货!英国公冷哼着转过头去,并未注意到帝王因此而骤然冰冷的眼神。

在另几位见多识广的户部从考官眼中也当属价值低微一类,未必便有呈览御前的机会。

若是平常,袭人只怕断断不爱插手,她巴不得晴雯个爆炭性子把底下的丫头婆子都得罪遍了。只但凡事关宝玉,她却是如何也不肯让步。

云陌又与他分说几句,抬眼瞧了瞧天色,估摸着姑娘也该到拘香馆了,方匆匆离去。

见冷子兴一副被吓破了胆儿的模样,他难免又有一二得意,摸了摸颔下短须,道:“你只管告诉你家太太,叫她别想那起子无用的。且不提如今皇帝还有几分能耐,断不肯服了宋武阳,只如今皇太后,就决计不愿将皇后之位交给赫连扣做人情,好与中立派苟合。贾妃若是有十分的本事,如今也正该看清了哪位才是她真真儿该讨好的。”

临到文物百官齐聚金銮殿,林如海心里那八百只爪子仍未有消停,一心只思量着贾环与皇帝到底是个甚么样关系。文人之间,用词多犀利毒辣,贾环如今这个情况,套上“佞幸”二字也大抵并不为过,这还是他如今未入朝野,日后披了官袍再传出个“狐媚惑主”的名头,只怕祖坟都能叫人骂臭了,自个儿这个为人师表的自然也脱不了关系。

帝王轻笑道:“你手底下俱是些勤快的,明早哪里需要你吩咐,只怕早颠颠儿地赶过去才是真。何况今次审稿的有个宋远道,乃是你乡试时的座师,倒是在朕跟前儿提过你几次,言道是才学品,若非你一心要考科举出仕,中了解元有他保荐也可领个七八品官职。”

今儿正是平素端水递茶的青儿临时闹肚子了,其他人也有各自的活计,雪鹊便吩咐芸容顶一阵儿。她喜得忙换上新裁的一套衣裳,她本是个眉眼艳丽的,素面朝天便显得颇为澄净俊俏,加之身段儿也出挑的匀称丰满,黄博文这人又有些贪色,一下子被勾住了眼,倒真不算甚么稀罕事儿。

可叹林如海是甚么样人,堂堂的一甲探花,当朝阁老,又是个能顶事儿有号召力的纯臣,可谓真真儿是得了帝心的。倒不要说方夺了解元的贾环是个能耐的,便是他百般瞧不顺眼的大尾巴狼姑爷也是个了得人物,枪杆子一提能打仗,笔杆子一提,那笔字,便是见惯了名家风流的林阁老也得甘拜下风。

双灯也便随他,只笑道:“那我给您温上,起来再用便是。”

王熙凤一手拍在桌上,震得那茶盏子蹦了一蹦,隔了夜的浓茶洒落几滴在红木小案上,晕染出一片沉褐水渍。

贾环叹了口气,微微侧过头,那贾氏几人的神色已是黑得能往下掉铁,白得能往上挂霜,三春姐妹已是哆嗦着啜泣起来,唯有那薛宝钗,咬着嘴唇杏眼含水地直直站着,目光定定顿在他身上,仿佛风骨雕刻的一枝素梅,倒是叫人颇为于心不忍。

薛姨妈想着自家女儿在其中,恐也要受了牵连,但那史家毕竟一门双侯,远不是他们没落了的皇商薛家能比,当下只得劝她:“你也不必心里急得上火,郡主是通晓道义的慈善人,我们只消分说一二,把好女孩儿们择出来便是,那史家丫头自有史家人救去。再不济,不还有那连了姻亲的林大姑娘”

端阳捧着茶盏子喝了口汤水,侧头向葛蕈道:“可觉得清冷了些?我见这园子修得竟是面上光光,还不若去我郡主府里玩一玩。”

想来王夫人是个目光短浅的,她往日瞧黛玉不上小性儿又身子骨娇弱,只一心算计着图谋林家丰厚资财,可如今那林姑爷得了今上青眼不提,这大姑娘更是一旨婚赐许了那天潢贵胄家的郡王爷。勿论旁人是怎么想怎么看,在贾家众人眼中,却是实打实地迎面一耳光,打得他们都懵了。尤其那王夫人,哪里能是一个“恨”字了得。

几人脚程不快,约莫两盏茶功夫才及至正厅,迎面是一扇五彩光明的翡翠水晶屏风,乃是新雕了的东海长流水、南海不老松图样,更有松鹤延年、麻姑献寿、王母长生、天翁送福等等,端的是贵气逼人,使人啧啧称奇。

贾政见他支支吾吾,来回念叨个“卫若兰、冯紫英”再没有其他,心中恼恨一窜一窜,竟是将将要当着这宾客云集之时作他了。

彭索骥憋笑憋得辛苦,揉着脸“噗噗”个没完,水泾也醒过神儿来,军中兵油子是一贯的皮厚心黑无节操,浑不在意贾环这两句不痛不痒的讥讽,因笑道:“那我便也托大口称一声环儿,想来皇兄的本事也总该使我早日改口。”

贾环因喝多了酒,一时人有三急,告了罪便在王府里四处转悠起来。好容易管一个小丫头问着了路,也不顾着黑灯瞎火便深一脚浅一脚摸了过去,临到花窗外,竟听得两个声音缠绵说着体己话儿。

那桌面儿中间被生生抠空了一个臂长的圆形,贴着一块块儿的白玉,里头碧波泠泠映着一弯冷月,那冷月上却又浮有大朵大朵粉底金线芍药,却如浣女梳洗的轻纱。那鲛人落下的泪滴则颗颗坠在水底,莹洁圆润,使人怜爱。白瓷盘的菜,红瓷碟的肴,绕着碧波围成一圈儿,另备了一些空置的青色小盅儿,却又不知用来作甚。

水溶笑得将要直不起腰,龚琳却丁点不介怀,乃大笑道:“环儿的利嘴我竟也是十分想念的,好清流,我就说他变不了罢,你合该输我那十两银。”

莲香手脚麻利地在髻中别进一支新成的碧云流水簪,又取了枚系五色宫绦的璎珞绑在少年细白的颈子上,方答道:“嗨,那时您正忙着秋闱,姑娘心里再难受再委屈却也万万不肯打扰了你,便使人严严实实地瞒着,这也是白英姐姐吃了酒一时嘴快才吐露的了。”

贾环闻言勾了勾唇,攀着他颈子覆过去,伸出一截舌头在他唇上舔了舔,嗓音甜哑:“唔,可不光是说的好听呢,扣扣以为然否嗯唔——放——”

如今一份邸报却吸引走了天下八成人物的注意力,又况那贾环文章做得直如状元一般,使人见之忘,一时倒是誉多余毁,又有那许多寒贫出身的庶子之流,颇为感同身受,竟有以贾环为旗的趋势。

算命先生冷着脸拍开她手:“有那么多功夫看我笑话,不若想想办法如何解决你自己的问题才是罢。”

水泾低低应声,垂敛着眉目,心中自是思量按下不提。

贾环笑着捏了捏他脸颊:“装甚么?才从扬州回来一二个月,你倒见胖了些,哪里是想我,恐惦念着莲香做的吃食才是真。我听沈不知到宫里做了你老师,可好好学了书吗?识得几个字了?”

贾元春这副做派未免不让她想起当年朝元后卑躬屈膝的自己来,更有这时时刻刻冠在名前之姓,凤眸中显而易见划过一丝阴鸷,撇了撇杯中碧亮的茶汤,笑道:“回来了?可与父母见着了?瞧这眼圈红的,可莫不是哭了一夜呢,倒果然是个纯孝的好孩子,难为哀家那老姐姐还时常地往宫里来替你说好话儿。”

紫鹃把那盘子放下,眼见着里头装的却不是寻常吃食茶水,竟是薄薄一张洒金生宣,上题四五处雅素地名儿,隐约有丝龙涎香气,贵重悠远,贾环神色陡然有异。

“主子,小心脚下。”

贾环抿了抿唇,这可是真真儿胆肥!天下最具权势的赫连扣与刑十五一并囊括了,也算不白活一遭!这若是十五那木头脸在此处,恐早一个巴掌扇得他不识南北了!

欧阳徇点了点头,不以为意,他形容似一位花甲老者,实际竟也不过是五十之龄,早年经历过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可谓实实在在的半生坎坷命途多舛,如今在扬州下辖一山高皇帝远处做着九品县官儿,上头又有林海隐隐护着,倒是十分清闲的。

林如海心中一暖,见少年似乎十分苦恼模样又有些忍俊不禁,自是与他和和美美畅谈许多并同用了晚饭不提。

贾环曾对贾琏说过,女人脂粉钱乃是顶顶好赚的。果然不假,这两处生意之火爆传到京里,莫说王夫人,便是贾母都有些微眼红。

贾环却并不指责她,冷笑道:“王嬷嬷,我一贯敬重您是老人,又懂得多。哥儿出了这许多子汗,你竟使那般没脑子的给他解了衣裳,可是存了心要害疆儿,好叫他着凉不成!”

葛蕈生得极美,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更兼之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闺房典秀,莫说薛宝钗三春姐妹之流,便是先天不足的林黛玉也要略逊她半筹。况她年岁约略长了一些,放现代,十□岁才是一个女子最美最艳的时节,胸脯高耸而腰肢柔软,露出半截天鹅般的颈子白腻地使炫目。

贾环瞟他一眼,那张与赫连扣有三分相似的面孔竟生生作了几分楚楚情状,不免使心中恶寒,忙撇过头去不看他,淡淡道:“王爷所言差矣。那灵芝本该是老大赢去的,贾环身家薄弱,倒十分担不起这名头。贾环一贯以为心中感念不必时常宣之于口,王爷大恩,小子不敢稍忘,待得出头之日,自有厚厚一封谢礼。”

王夫吐了口气,拍着宝玉的手道:“的儿,不要慌。要说,这并不是与相关的,是环儿自己不当心才撞上去了的,是他哥哥,府里问哪个都要说温柔好说话,怎么就能害了他呢?何况他是庶子,自然比不得嫡子金贵,既不是大伤,回头多添上些例银吃穿便也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