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来适时地轻咳了一声,在一片肃穆中显得分外响亮,宋武阳有些不满地看过来,老太监皱着一张橘子皮脸,露出一个和善的略带歉意的笑容。

诸多抽到此卷的学子绞尽脑汁也不过是换了个法子歌颂如今四海升平、国库充裕,而又有皇帝丰功伟绩、励精图治,堪比五帝三皇,这般满纸荒唐自然是早早叫从考官挥手刷下。那略略提及展经济的,也不过是诸如增加百姓课税与蛮族贡赋之类的老生常谈,读来味如嚼蜡,

宝玉醒时,正遇上晴雯守在他床前哭得泪人模样,兼之她本就得了几分黛玉情态,二人竟是越好了。自晴雯开了脸,宝玉待她也非比寻常,眼里更是再不拿袭人当回事儿,镇日里以管家奶奶自居,这个要打那个要罚,她为人说话又泼辣刻薄,院儿里如今面子上倒也都服贴,私底下却未必没有积怨。

老头儿见他说的和气,心里方起的担忧与不快多少放下了些,忙道:“姑娘哥儿当真是宅心仁厚,小老儿晓得了,您只管回去通传,这儿一切有我呢,莫看我一把子老骨头,可还有点用处不是!”

这中年人正是忠顺家里的二管事,颇有几分能耐,若非大管事与忠顺是奶兄弟,只怕如今把持王府的合该是这位才理所应当。忠顺虽日久不上朝堂,消息倒是极灵通,何况正是中立派与皇帝的大冲突,他听闻了,自是乐得找不着北,竟喊来了戏班子治下酒宴邀人来贺。中年人正是此时被冷子兴拉出来,心中未免存着一些不乐意,此刻也不过是架子端够了,又得了些添头,这才愿意出声指点一二。

二人自是应下不提。

“明儿倒要榜,我这个样子,却是不知如何去得。”羊奶下肚,贾环多少好受了些,躺在赫连扣怀里懒洋洋地着牢骚,模样倒似个讨要安慰的猫儿。

芸容来了拘香馆,眼看着比个三等丫鬟也不如,心中多少放下那些有的没的,软着身段儿和平时断然瞧不上眼的几个普通丫鬟套交情勤往来,她有个哥哥在府外做些散粉妆钗的小营生,手上也多些小玩意儿打点,为人又显得乖巧安分了,月余下来倒也算混得不错。

不过几日功夫,眼见他们院里连仆带主的都是懒散人,账面上只出不进,眼见竟是要揭不开锅了,林墨玉暗自咬咬牙,决心豁出老脸上赶着也要抱上林如海的大腿。

贾环又挨着被面儿蹭过一遍,展了展手脚:“我再躺会儿,那号房活像个棺材,木板子咯得骨头疼。如今碰着这绫罗锦缎,只觉全身都软得厉害。”

林之孝家的冲进门来,连口水也顾不上喝,扑到她脚下便道:“奶奶,不好了!那宝二爷听说林姑娘要嫁人,正撒着疯呢!”

贾政和贾赦在原地跪了半柱香的功夫方敢颤颤巍巍站起,那厢端阳早得了信儿,也便不欲在此处耽搁功夫,携着葛蕈几人出来,瞧见这二位竟仿佛个丧家犬,更不是甚么好脾气的慈和人,因冷笑道:“皇兄顾着二位年事已高,话总不愿说满了。我看着倒不止那史家女言行失德,恐是养在这宅子里的女孩儿皆少些廉耻仪容。也亏着林妹妹脱离得早了,再不该有些别的,先管好你们家的女儿们才是真罢。”

邢、王二位夫人并薛姨妈立在一旁,瞧着倒像是有些恼色,王夫人拧拧帕子恨声道:“我一味以为那云丫头是个好的,竟不知能在郡主跟前儿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事出在娘娘的园子里,传将出去日后贾氏怎么好做人?”

那薛宝钗也唬的脸色有些白,她方才j□j虽有些使贾家姊妹积怨的意思,却也料不到这个胆大妄为的云丫头敢挑明白了说起,这会儿正是后悔不跌,慌忙扯住她衣袖:“再不敢乱说!叫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倒要不许你进这家门。那端阳郡主手段极厉害,她若听去了风声,我可保不住你这伶牙俐齿的嘴皮子!”

王熙凤陪着黛玉又见了贾母并几个公侯夫人,老太太神色虽欢喜却始终有丝郁郁,瞧着那出落得越大方秀美的女孩儿便不住叹息。

至于那贾宝玉,他虽行在王夫人跟前儿,却一心记挂着门口那辆青绸幄马车,眼前颦颦笑笑一径是那林黛玉脱俗模样,往日他二人一道玩、一道吃饭、一道午睡之景历历在目,他竟只觉心口酸胀,肝肠寸断,此时才是通悟了那“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之意。

这贾宝玉虽不才,真真也是实打实的天生聪慧灵巧,却本该也不必为此事伤神,只他上半日心思皆不在身上,一时想到才燕好了袭人美态,一时又想到了许久不见的林妹妹,越痴性,竟如目不视物,耳不闻声一般,浑浑噩噩也不知今夕何夕,此时哪里说得上来。

贾环简直要给这东安郡王气乐了,一时却也平和了几分,敛了些子蛮横刁难意味,笑道:“哪个是你环弟?王爷可不敢乱认亲表,贾环如今尚不过小小举子,果真是不可图您家富贵!”

月上中天,戏班子里几个尚在总角的童子又出来热热闹闹地演了一场泼皮猴子大闹天宫,众宾客也便向北静王告辞,尽兴而归。

方歇了点下的几出折子,水溶府上手脚快的婆子小厮已抬着圆桌上来,各式菜肴如流水一般,盛在白边儿青花盘子里精巧绝伦,梳着双环髻着一色紫色芙蓉裙的婢女们挑起了印有团菊图样的方缎宫灯,玫瑰色的脸儿,萤火色的灯,十足声色犬马,夺人耳目。

“知道什么?龚琳琳,营里待得还不够可是,竟要把你往西北送我才得耳根子清静?”贾环推门进去,那桌前另坐了一双青年,其中宽肩阔背肤色如蜜的那位咧着一口白牙,一袭月白缎子袍衫随意裹在身上,领口大敞,右手则轻佻地搁在旁侧书生的大腿根儿上,正是活生生一副浪荡子模样的龚琳。

贾环皱了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赫连扣直起身子捏了捏少年白腻的脸颊,神色莫测:“我的好环儿,向来是一张嘴说的好听。”

再看那林贾二族,要说青梅竹马也理当是黛玉与宝玉,又有那顽石虽诨名在外,聪慧却也是很使人知晓的,贾环既跃过了嫡兄,这其中能被人编排出多少隐私显是无法用道理计的。

慕葛一手在那算命先生脑袋上拍了拍,戏谑道:“也不知是谁先前儿百般地不乐意,怎么着,这会儿见了真面目,便恨不能把眼珠子摘下来黏人身上了?“

水溶噗嗤笑了,道:“我见你不问,竟以为是不上心的。按着环儿的说法,原却是个闷骚吗?不提别的,你单瞧瞧如今的林阁老便是,学问人品可能差得了?况又有环儿十分之疼爱她,乃从宫中延请了教养嬷嬷的,你只管放心便是。”

“师傅师傅疆儿想您了,您怎么不来看我?”赫连千疆抬起头,脸皮皱成只带褶儿的包子,眼睛水盈盈的,憋着嘴竟是委屈得很了。

陈皇太后如今尚未过知天命之年,皆因保养得当,皮肤白腻,妆容贵重,眼瞅着也不过是倒与赫连扣如姐弟一般。若非她眉眼天生带着一股子凌厉,兼之长居高位而通身气派,恐也鲜有人能料到这仿佛出嫁妇人一般的女子乃是这大锦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

林黛玉见了,蹙眉道:“好生的日子,你且才出去一会儿,怎么竟一副倒霉相?”

“劳什子君子远庖厨,今儿爷说不得得给自己弄碗子面吃了。”贾环嘟囔了一句,起身活动活动僵硬的腿脚,一路朝着小厨房摸去。

林熠正总算把气撸顺了,抬眼瞧着周围全是看笑话的,心中羞恼愤恨,眼中不由有些怨毒:“一个刁奴,我当年过童子试时你还不知在哪里吃奶!真是狗肖主人形,上下没一个好货!”

林如海微叹了口气,心道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今也有二十余年了,这欧阳老哥的脾性倒是半点不曾改的。

贾环浑似不曾觉般也随之改了话题,轻声道:“林姐姐自是赶着筹备老师的寿辰去了。老师但请保密,若是让她知道我这般偷偷地说了,少不得要与我白话一个时辰,且请放过我罢。”

至若潇湘绣馆,扬州近苏锡杭,网罗了百十余绣娘,又有林黛玉亲自执笔设计图样儿,如今也是办得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