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玉菡又怒起来,却实在是惧怕那位,只得好声好气劝他去外院吃酒,另将手中刚得了的一个金馃子塞了过去,央求他将这事儿揭过去。

他这边自顾自地定了计,竟不知倒要为黛玉惹出一桩天大的祸事来。水溶又笑着请他点戏,未免有些飘飘然,因将宝钗那番相关《寄生草》的言辞拿出来说将,末了再三点名是家中姐姐原创,他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哎呦,我的好姐姐,你且放过我些,他是个好人儿,哪里烦得我去记这许多”

那芸容绾的手顿了一顿,方委委屈屈答道:“哥儿竟只顾想着姐姐们吗?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了您兴致?不拘了说给我听,奴婢诚心改了才是。”

贾环顿了顿,终是放弃,怏怏道:“你就非逼着我说出来,除了你这儿,我能去哪儿?”

一份新出的邸报,旁的人或许只当新鲜来看,如林阳这般的世家子弟,却由不得不细致地深入,乃至谨慎万分地揣测起龙椅上那位的意思。

算命先生更是喜她谦逊宜情,口气神情竟一味地放柔了,瞧得一旁的慕葛啧啧称奇。

他对坐的男子不以为意地啜了口茶,冷淡道:“早知该碰上你这个聒噪人物,我便还是在府里安生些。”

赫连扣抬眸,眼底掠过一丝冷光,淡淡道:“谁告诉他环儿在宫里的?”

王夫人实则是那最不待见林黛玉的。且不提自个儿的宝贝蛋叫她勾地五迷三道,光黛玉出挑的长相诗才与柔弱身子骨儿,便无时无刻不使她想起还未出阁前的贾敏。贾敏是荣公的嫡女,十分受宠,故而只当个男孩儿一般地教养着,哥哥们读甚么书,她便也读,哥哥们写哪些字,她便也写。

林黛玉倾壶为贾环斟了一杯酒,言笑晏晏,眉目不胜,如诗如画:“今儿是乞巧节,你竟不曾有相好的同约出去玩一遭?”

平儿垂了眼,不敢接她话头,只岔开话题道:“奶奶慎言。那林姑娘身边的紫鹃姑娘与我说了两句,姑老爷如今是风光进京的,贾府却不过备了薄薄的贺礼送上门去,可见是不会做人。如今奶奶任担着管家的名头,可须我添上一二?”

“老彭,你兜里可是还剩一味雪莲、川穹、冰片搓的药丸子,地给老师服下,迟了恐要坏事儿!”

水溶低声应诺,自是按下心中万般思绪不提。

贾环抿唇笑了笑,也便搁了笔:“老师过誉,不过是聊表胸臆罢了,竖子想法,并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倒是颇为毛躁简陋,让老师见笑了。”

晴雯一头汗跑上来,拿起桌上刚出了色的枫露茶灌进嘴里,问道:“他怎么走了?往常不是最爱看我踩水,还非要拿走鞋子逗我玩的?”

“前些时候赶出去的汉玉又在门口哭了,十分使人看笑话,奴婢瞧着倒好个没羞没臊的贱种!”紫鹃放下端着的两盘早拿冰水湃了的时鲜果子,愤愤插口道。

贾母轻声道:“老大有何吩咐只管说下去,但凡能治得玉儿一二分,贾府上下必阖家感念,为您立长生牌位日日香火不息。”

贾环下车颔:“正是下。”

贾宝玉慌乱无措地摆摆手,竟不敢上前,金钏儿来拉他,只觉满手湿冷,还不住哆嗦着,唬的惊呼一声:“手这样凉,可是病了的?”

贾环挑了挑眉:“你十次来找我倒有八次说这个话,可见是皮厚不怕撕的。我这儿还有两个朋友呢,我答应了要一并去饕楼尝鲜儿的,你却要横插一杠子,可是略不妥些?”

虽则已来了数年,贾环却是真不曾见过此等场景的。他起点较之别人高出不知凡几,既有前世的底子,又有姚无双赫连扣亲身教导,所看所习皆是沈不知此种锦绣文字精萃篇章,若非他如今身份不过区区庶子尔,赫连扣只怕早叫次辅小杨学士收他做学生了。

贾环眼见着白色帕子上漫出些许刺目血红,心中哀恸,只盼着那水溶手脚再快些,那太医令本事再高些。

贾环将梅花交给了彭索骥,自是应下不提。

刑十五眼睛一亮,面上却仍未有半分神色变动,搅得水溶越觉得此有意思的很。奈何此时皇帝高居位,他二虽不似别个君臣,却也断不能逾越了礼制。

宝玉道:“姐姐只管看。太太说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说是金陵云锦的,冬暖夏凉,做成衣服倒是极好的。我不过是个朽木粪窟的,哪里配得用这等好东西,姐姐喜欢拿去便是,也不污了它的好名声。”

想着临来前上头传来叮咛嘱托,宫保额上便有了层层冷汗!

在温泉旁快手快脚地退了衣裳,随意在腰间系了一块云锦软巾,少年便小心翼翼地跨进了水里。温泉水略烫,坐下后却是恰好到他脖颈,草木清香浮在鼻尖,数不尽的惬意柔暖,使人舒坦地将要分不清南北。

奈何赵姨娘本人就像个麻烦携带体,且不说五年前那一遭,便是今日,恐明儿后的府里便要生出许多笑话讥讽来。

探春一时面皮子青面皮子红的,又想到贾环当年走得蹊跷,未必没有自己在抱厦一番话的引子,他要回来了,能与自己这个亲姐过得去吗?

贾环顿了顿,似笑非笑:“姚师愿意放我出去了?”

从早间起,赫连扣就隐隐有些心神不宁。

王夫人和邢夫人俱是精明的,一个只道要吃斋礼佛不好管这个,一个又道儿媳妇聪明能干,比她会来事,红脸白脸一起的,竟是全推给了她。

龚琳把手撑在脑后,滚热的汗珠从他额上留至下颔,继而划过突起的喉结,竟使奚清流有些灼眼般地慌忙撇过头去:“环儿确实是个好兄弟、好朋友。但说到底,奚清流,你到底是为了甚才回到京城,再蹚这么一滩墨墨黑的浑水?”

七月而上,京里已泛起浓重热意,百姓们早换上了轻薄纱衫,沿街也有了各种卖杨梅汁子、冰镇糖水的小摊小铺。

青衣书生嘴角含着静冷笑意,忽而想到了昨夜在那个简陋客栈里所见过的小少年。

这个年轻的青衣书生终于从迷茫天外醒神过来,他看着面前这座仿若生辉般的辇驾,神色哀戚,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衣服,恭敬而端整地跪倒,双手放在膝侧,背脊完全趴伏,额头扣在坚硬冰凉的青石板上,声声坠地,郑重且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龚琳心中悚然一惊,唇上却泛起苦笑,祖母啊祖母,我的好祖母,你这可是要拔了龚家的命根了!手上动作却不敢怠慢,连忙拱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