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闻言,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莫菁回过头:“赶紧去打些热水来?”

一旁的长安已然如常地拿着巾帕细细擦拭剑身上的血迹。

此时天色转暗,薄薄一层幽蓝,各家门前都已挂起来夜灯笼。可内堂因还未燃起灯火,这小姑娘提着个小灯笼,暖橘幽黄地似拢了一罩光晕散了开来,映得那张小脸额外动人,且这秀婉的眉眼竟也多了几分浓丽,白日里倒不觉得这又暖又糯的嗓音会勾人似的,这会子,人站在面前,抬了杏子眸,真真切切地跟你说话时,倒让瞧在眼里的人见了鬼般觉得楚楚可人。

这厢公良无我倚在树干旁,且往嘴里灌了一口酒,耳边听着这醉态小女子的稚言稚语引得他措不及防地笑了出来。刚抬头想说些什么,眼前所视便只见一重物直直往自己坠来,闪躲犹不及,眼前一黑,霎时伴着物碎的声音,酒香撒了一地。随之而来的,便是手肘间被碎片割裂的淋漓鲜血,还有这突如其来锥心般的断骨之痛。

“无妨。我刚搬来此处,从前习惯了人伺候,如今一个人落得清净,倒有个人能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因是秋韵的哥嫂日常在外耕作,还未回来,莫菁是再也放心不下留这么个昏睡不醒的年迈妇人独自躺在家中了,无法,只能厚着脸皮再去隔壁敲门。

“可不要你陪,你陪便不是独自了。”

未几,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儿响亮的酒嗝,便两眼一闭,倒在床褥之上,沉沉睡去。

长发散开遮了眼睛,已然顾不得那发带了,双手只想拨开挡了视线的发,一旁的瑞清笑话她此刻的狼狈模样。

莫菁听了,心下了然,这是他的路,多年前从莫瑾做了选择便决定了今日的结果,脸上却不动声色:“延是当今帝君晏褚帝的字,你在我面前说说无所谓,在外面可不能这般无法无天,否则,犯的可是这蔑视皇室之罪。”

……

“告辞。”

玩腻了就扔。

她终于还是没能熬到能见到她的湖儿的那一日。

优忽而抬头看向夜空,耳边是淙淙的流水声,她明白,这是自由的声音。

那具早已被她用刀捅得面目全非,毫无气息的尸体此刻触目可及,莫菁睁着大大的眼睛,圆黑的瞳色不复一丝光亮,她忽然跌爬着走至岸边把自己身上的血腥都浸在水中。大片的血丝在月光照耀下于水中散开,莫菁只是颤抖着不停地搓揉着自己的颈项,自己的锁骨,自己的手臂……

营帐外,朦胧月色成风柔洒苍空,叠荡夜色,凝露一夜染地,枯草荒地皆受润泽。

莫菁低头应是便出去准备药材。

“泓澈,泓澈!你应我一声好不好,我找不到你,泓澈,你别生我的气,泓澈……你就在我身边,我却认不出你,我这般没用,我认不出你……”

莫菁抬头虚弱一笑:“优姐说的是,竹青明白。让姐姐担心了。其实我这样又有什么意思了?既帮不了别人也苦了自己,倒有些象猫哭耗子了。”

而后莫菁一鼓作气,效仿少年两天前的做法,一巴掌甩过去,前天的大仇得报,心中解气的同时觉得连病痛也好了不少。

那人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莫菁知道少年如今没有安全感,也只管让他抓着,只是拿着湿巾的手慢慢探进去给他擦了一下脖子。期间擦至他的锁骨中央时却触到一块冰凉如玉的物件,应该是戴在颈项上的饰物之类的,莫菁迟疑了一下,便继续手上的工作,不甚在意。

闻言,优却黯然了眸子,幽幽道:“也怪我没用,病也病得不争气。”

“再过几个月便满十四岁。”

莫菁垂眸眼色一黯,等再抬起头时早已恢复了笑意:“优姐。这只是你发病时的胡思乱想。你看,跟你一样的人,这帐营中难道还少吗?人啊,总要有些念想活着,只要等着,就一定能等到机会的那一天。这句话不是你曾跟我说过的吗?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平安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他又怎么会怪你?”

她代替莫菁顶了逃跑的罪名而死,死前执着莫菁的手微笑道:“多谢你那日的相救,恩人不要感到自责,我早已了无生意,对恩人的回报使得我的死也有意义了。只是,我还有一丝牵挂,就是我那苦命的妹妹,她叫优。倘若恩人不嫌弃,希望你们能相互扶持,有念想活下去总是好的。”

加之自从十几年前,彦稽朝有名的战神晚云战死后,多少年里,异族寇奴中一个逐渐壮大的部落一路挥军竟掠夺了好几个洲郡占地为王。寇奴人和彦稽人的积怨愈发深厚以至于寇奴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个低贱而不懂人伦的存在,彦稽人以和寇奴人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为耻,处处把逃进境内只想谋图生路的寇奴人格杀,有的地方,甚至搭起了祭台,把抓到的寇奴人绑起来当作祭品烧死献给天上的神灵以祷告神灵原谅自己被狡诈的寇奴人闯进纯洁的家园。

“作孽啊!!他还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你们都不肯放过!”

等到天蒙蒙亮了,莫菁才敢背着包袱摸黑地离开这个小山村。

满地的尸首,寺内充满了腐烂的异味强烈地冲击着她的嗅觉与视觉。莫菁一时无法忍受,靠在门边干呕起来,但因这些天里只是靠着野果饱腹,身体一直半饥半饿的状态,除了黄水,她什么也没有呕出来。

终究,自己缺少了一份运气,

她心中一紧,身子不自觉便往身后小和尚靠,将那握着自己的手用力地收紧。今日,倘若不是因为她要给他过生辰也不至于牵连他至此。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莫菁隐隐瞥着发丝凌乱,被人压制过来的晚琉光,几乎止不住地就要呼出声,却立刻被小和尚制止。她抬眼对上小和尚无言的目光。

小和尚扶着莫菁边跳出窗口边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但是你快跟我走,那些人就快要到这里了。他们拿着剑,都是武功很高的人。”

“阿素说今日是你的生辰,你平时对阿素照拂很多,我没什么能给你,所以给你做了一双鞋,你看合不合适?”

他眯着眼,苍白的嘴唇被牙齿咬破,鲜血艳红也不哼一声,额间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贴着如玉白皙的肤质滑过脸颊,凤眸抬起,却见座上慈悲佛祖拈花,正享佛香笼罩,这场景真真切切地象极了幼时自己第一次受戒时的情景。

腌梅全数掉落在地,尽管刚刚有纸包着,如今却再也不能吃了。

“如今,阿娘是再也忍受不了了,才选择离开莫府么?但是四哥,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放任四哥回去?”

“我从未试过若今日般觉得孤单,她竟狠心至此,爱也好,恨也好,一句话也不留给我……我与她,一个愿意交,一个愿意换。各取所得,无可厚非。哈哈……原来,那场交易中我只说要得到她的人,却忘了要她的心,她不把自己的心给我也是应该的……你都不知道,她为我生下悟儿,我心中有多高兴,我以为我可以等得到的。悟儿之死永远都是横亘在我与她之间的一道伤。此后,

两国交战,敌军攻城,如不是自己的子民,想必会少不了屠城一事,届时又是一片涂炭生灵。

她走到寒玉长夫人面前,竭力忍着哭声说道:“他明天就要离开了,此后,非圣意不得回帝都,你去看看他好不好?也许以后他就见不着你了,你不是说,你要一直看着他才会安心吗?”

晚琉光策马至城门,拿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剑,当然,其中还多得寒玉长夫人的帮助,想要送予公子。还要说,总之战场上你一定要珍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