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语气轻得恍若失去思绪的呢喃。

小和尚恍若知道莫菁的意图,用尽全力地箍制着她的身体,伸出手捂着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任何一点细微的动作。

于是那人收剑作罢,转过身去,俯身行礼。

再抬眼看向莫菁时,却见人儿近在咫尺,一呼一吸间都能感受热气拂在面容上的温度,秀巧的鼻尖沁着微汗,咬着下唇,目光羞涩却又忐忑。

小和尚从袖子里拿出一吊钱,在莫菁的眼前晃了晃,说道:“你看,今天受戒又是我的生辰,依止师给了我钱,他跟我说,我可以下去买自己喜欢的,我们下山赶集去,素丫头喜欢什么,我们便买什么。”

晚琉光阻止她:“姑姑不要说这样的话,阿素快去扶姑姑起来,我知道姑姑的难处,让你陪我屈居此处也算是让你委屈了。姑姑年纪已近暮年,这里离帝都城又路途遥远,下山又极不方便,常年不见家人,是我让姑姑为难了。我没有什么能送给姑姑的,只有这个镯子……这个镯子是我陪嫁之物,希望能让你下山典当了好有些回家的路费。”说着,晚琉光便脱下腕中的白玉镯子,却见在莫菁搀扶下起身的老姑姑连连罢手,受宠若惊:“夫人啊,老奴不可再受你的恩惠了。”

莫菁时常和小和尚一起来到断崖顶上看山下的世界。因为站得很高,所以能望得很远。有时候,她总是逼迫小和尚,一定要他回答出,莫谨什么时候回来。

晚琉光固执地为晚云戴孝三年,日日髻中斜插一朵素花。之后,便是晚氏宗族的另一件大事---晚氏幺女晚琉光,由晚氏新任家主做主与莫氏结成姻亲,共谱秦晋之好。

“你似乎很是讨厌我?”

“原是如此,大哥夜夜留恋勾栏院;二哥沉迷玩乐赌博;四哥留连山间美色,处处游玩,常年不归家;五哥日日嗜酒,无酒不欢,醉生梦死。倘若有一日,他们都归天,倒都能卯足了资格葬入晚氏墓陵。”她微微侧首,唇角弧度宛若睥睨,“想来是三哥太痴,狄蝶州不过尽数为贱民,弃了城逃回来便好,偏生要犯傻为他们去揽些损天威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说到这里,晚琉光缓缓伸出手掩住黯下的双眸,幽幽道:“想来我也聪明不到哪里,跑来这里跟你们说这些毫无意义的事,你们不能理解三哥的心意没有关系,我懂便可,这世上还有我为他穿上这套丧服。如触怒帝君,你们大可也把我逐出晚氏一族。”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晚丫头,你觉得我还有资格去看他么?”

晚云点头,他还是那个,笑得温柔的年轻公子。

“嗯。你总说,也许冠以晚姓,会失去很多自己觉得很重要的东西。现在长夫人的夫君对长夫人好吗?”

宋洛回答道:“丫头,你觉得呢?”

那时,小姑娘歪着脑袋转过头看向他,眼中闪着疑惑,问他:“是你的名字吗?”

“你不一样。是你,我便要拦。”他固执地说。

那时,莫瑾带着她来到山顶看夜景,曾经指着山下灯光最为繁华的那处跟她说,阿素,那里的中央处,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住着一个人,他赐予的权力让每一个有欲望的人斗红了眼。好多人都想卷进去也跟着争一份,阿素,我们不要争,我们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小孩童似乎还处于怔忡状态。那仆人却已听出了戏言。跪在地上对莫箐大声喝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如此胡说八道。我家公子岂是你能高攀的?”

闻言,莫谨移开手帕,看着莫箐自顾自边说话边为自己剥紫薯的神情,伸手轻轻抚开她的发,凌厉的眉眼此时带了一丝溺意,无奈地笑:“四哥终归是毁了寺里的清规,他要罚我也是应该的。你不常跟四哥说什么人格平等么?这是一样的道理,不能因为我们是客就自认为高人一等,对吗?”

闻言,莫箐温顺地埋首晚琉光怀中,点头说:“嗯。”

跟很多人一样,莫菁在一所不上流又不下流的大学就读。每天重复着上学,放学,上班的半工半读式大学生活。她的家不在W市,只在外面租了个简陋的单间,一个人住。这对于从小就很独立的莫菁来说并没什么。

终究,自己缺少了一份运气,

断崖的距离,千钧一发的危难之中,不知道能不能让一个人勘破生死?

“素丫头!“

她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无意识地下坠,却恍惚听到小和尚的声音,只觉得他在喊自己,夜风中破碎残缺,哽哽咽咽的呼唤,却又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少年醒来之时便察觉到莫菁不见了,想来,却觉得她一定是要离开自己了。沿着山间的小路一路找寻她,心里害怕找不到却又害怕找到她。怕最后自己所能找到的只是一具发冷的尸体。

未曾发现,如今这种情景,让泓澈觉得比只能抱着一具冰冷的尸体还要让他觉得可怕。

莫菁睁开眼睛,看着伏在崖边的少年那苍白的面容上往日那充满沉稳清秀的眸子布满惊恐痛苦,纤细的手,纤细的指骨一寸一寸,死死地扣紧那地面。两人面对的却是断崖下骇人的距离,甚至于,只有蔼蔼的山气而望不到底,然后只能下坠,下坠,渐渐地看着他小成一个黑点。

她终于要哭出眼泪来,傻瓜和尚,你一定别死啊。

此时,破晓的第一曙光已经升起,山间还带着湿气,无银与其余几人立于周边,却见身后有颀长的身影渐近。

无银转身一看,看到王安身前的贵族公子。一时媚笑,双目含情,轻唤一声:“夫君。”

来人玄衣轻裘,攒金纹样紫绶带紧束腰间,剑眉星目,眸中带着锐利的冷气,矜贵十足。

男人走过去弯下身子,低头扯过少年的衣领逼迫着少年抬起头来。

泓澈此时缓缓抬起头来,空洞无一物的眼神,细长的眉目恍若夜中的泠泠盛开的优昙花,目光锐利却又透着切切的恨意。

男人却不以为意,伸出手勾住少年颈项间的玉锁细细审视,邪气一笑:“不负孝恭顺太后所望,吾终于找到你了。”

闻言,少年目光不复慌乱,瞳仁幽幽,抬眸对上男人审视的目光,唇微勾,在诡魅的夜色中闪出一丝凛冽如刀锋的微笑:

“既然要我回去,他日,可莫要轻言后悔二字呀。”

莫菁呆在这里已经三天了,期间只能靠着用双手着力慢慢攀爬到山野路间的周边摘下野生的果子维生。

她从断

崖处掉下来的时候,本来心中思绪着也许会就此死去,但也可能藉由此次机会回到现代。却不料,途中被一些横生的树枝减了阻力,从高不见底的断崖掉下来刚好是沿途东流的水河,只是刮伤了身子,落地时摔断了腿,竟大难不死让自己活了下来。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不死的跳崖定律?她冒着冷汗心里自嘲。

但腿骨折断,断处扎进了血肉,动一动都会痛得让她直冒冷汗。在现代,莫菁学的专业是药学,也懂得些急救措施,咬牙拖着腿在附近找些识得的止痛草药,咬碎了敷在伤处,在再拿些较大的树枝和藤蔓绑在折断的腿骨处,固定住伤处,当做完这些的时候,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色愈发地苍白。

嗓子疼得厉害,便找了当作拐杖的树枝,一路扶着岩间去找溪流。

但哪有如此简单就找得到?尽管莫菁在这花果山住了许久,但从未到过此处,环境不熟悉,路也不熟悉,加上如今,每走一步路都觉得腿伤处痛如骨髓,走不了多远。

明知道如今腿部受伤不能移动,但想及那些人不知道会不会下来寻找她的尸首,莫菁心里又急,又想到落崖时,小和尚的呼喊,心中一痛,只盼着小和尚落入他们手中能保得一条命,残了废了也无所谓,只要能等到自己回去找他。

心说,倘若小和尚死了,自己就是做鬼也不要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