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鹧鸪哨刚刚发出如此轻微的一点动静,却惊动了那条六翅蜈蚣。它正在药石膏芝堆里摩擦身上的伤口,也不知那些药散的原料都是些什么珍异之物,竟有止血生肌的奇效妙验,只见那蜈蚣抖甲振翅地翻动身体,蹭得满身都是药粉,身上筛子般的伤口就随即愈合凝结起来。它似乎察觉到了丹井中的动静,猛地扭转身子,腭口触须一阵乱摇,便攒动着脚爪,在死人堆上爬了过来。

鹧鸪哨虽在半空用道袍阻住蜈蚣,但他凌空一个霸王卸甲甩掉道袍,实已竭尽平生之所能,道袍掷出后,身体立即坠了下去,眼前只见井壁上好似繁星般的灯光一片生花。

正要行动,忽听这深井里哗啦啦一阵蜈蚣游走之声,鹧鸪哨全身一凛,暗骂那厮的命果然够硬。他刚扔了平时最得心应手的两支镜面匣子枪,那怒晴鸡又被拦在了洞外,此时纵然有心杀贼也是无力回天,不禁暗暗叫苦,寻声一望,只见那条六翅大蜈蚣,正绕着井壁盘旋而上奔着自己爬来。

陈瞎子和鹧鸪哨等人提着刀枪,进了最外边这道大殿,只见里面也吊着八宝琉璃盏,还燃着的约有一半,火把灯盏照耀之下,殿中光影一派恍惚。这殿内只有一根朱漆抱柱,上面横托十八道梁椽支撑,是古代宫殿建筑中罕见的一柱十八梁,丹宫里的主殿,则应该是有柱无梁,取仙法无量之意。

穿山穴陵甲这东西见山就钻,尤其喜欢坟墓附近阴气沉重的土壤岩石,只见那体形略小的顶在前面,它躯体前弓,抖起一身厚甲,钩趾翻飞快得令人眼也花了,刨挖硬土就如同挖碎豆腐一般简单,轻而易举地穿山而人。

群盗只闻得里面腥臭扑鼻,赶忙用黑纱遮面,遮住了口鼻,猜测棺材里八成是藏有腐尸。但鹧鸪哨觉得这口没刷漆的棺木,并不像是普通棺材,凡是大型古墓和宫殿道观一类的所在,必定生气充沛,可山脉泥土都有阴阳两面,山根里阴寒潮湿,千百年前的木棺看上去却如崭新般,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知这里有什么古怪。

陈瞎子请鹧鸪哨观看瓶山形势,搬山卸岭不会摸金校尉那套外观山形、内查地脉的本事,不过陈瞎子擅用闻字诀,山中哪里有多大的空间早已探知明白,那做水银机括灌输的瓮城,已被山中流沙埋了,山里应该还有冥城大殿,大致的方位是在这瓶腹中间。

陈瞎子暗中盘算着怎么才能拉拢搬山道人入伙,而此时鹧鸪哨已经交易妥当,亲自用个大竹篓背了怒晴鸡,当即对那老者抱拳告辞,转身出门。陈瞎子接连走神,被红姑娘暗中扯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他神情微微一怔,也赶紧对那山民父子抱了抱拳,嘿嘿一笑:多有叨扰,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尚请尊翁海涵,告辞了。说罢一拂衣袖,带着红姑娘和向导,跟上鹧鸪哨往外便走。

陈瞎子和鹧鸪哨先前都没想到这些旧时民俗,此时闻言恍然大悟,暗道一声:啊也,竟然是为此事宰鸡原来那老者是金宅雷坛的门下,湘西山区有胡、金两大雷坛,都是名声很响的道门。这些道门里有道人也有方士,擅使辰州符,几百年来专做些赶尸送水、解蛊驱毒之类的营生。近些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道门里的气象也早已经没落得今非昔比了,像老头这样流落在人烟稀少的深山里度日者为数不少,这老头虽然不是金宅雷坛中的大人物,但也通些方技之道,他最信易妖之理。

陈瞎子身份极高,走到哪都少不了带许多跟班的手下,如今哑巴昆仑摩勒和花蚂拐都已折了,卸岭群盗如何能放心让首领跟个搬山道人进山。而罗老歪伤势未愈,无法同行,最后只好让红姑娘跟着陈瞎子和鹧鸪哨,另有二十个弟兄,都带着快枪,远远坠在他们后边暗中接应。因为罗老歪的部队在瓶山连挖带炸,动静闹得不小,惊动了附近的几路军阀和山贼土匪,那些人都不是常胜山的背景,只不过对瓶山古墓也是垂涎三尺。可这几路人马势力都不如罗老歪强大,又见卸岭群盗吃了亏,也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不断派出探子,在附近窥探动静,想借机捞点油水,所以卸岭魁首想进山踩盘子,实是要冒许多风脸,不得不做好充足的准备,以免有意外情况发生。

陈瞎子让手下腾出一间静室,在里面同鹧鸪哨等人密议起来,说起两盗瓶山,都折得惨不忍睹,想来不能单单以力取之。不过陈瞎子也没忘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把那死里逃生的狼狈经过,描述得格外耸人听闻,也没好意思说折了许多兄弟。

陈瞎子亡命一搏,被哑巴使劲一托,借势跃在空中,把手中的蜈蚣挂山梯戳在火中,经由那竹梯的韧性带动,如同古罗马人发明的撑杆跳一样,将身子在空中划个弧线,奔着敌楼下的城墙跃去。就这么一腾一跃之际,半空横飞的乱箭也都招呼在了身上。陈瞎子外边的袍服里面,暗藏了钢纱甲胄,他抓了面藤牌护住头脸,任凭乱箭攒射,都被钢纱甲胄隔了去。

只见城头上架满了机弩,后边站着无数木人,那些木人都和常人一般高大,构造十分简单,身上罩的盔甲袍服都已朽烂了,木桩般的脑袋上,用油彩绘着面目,瞪目闭口,神情肃然,分做两队,不断重复着运箭装弩、挂弦击射的动作。敌楼中有水银井灌输为机,那些水银一旦开始流传,就会循环住复不休,直到弓尽矢绝,或是机括崩坏为止。

全部章节

罗老歪大喜,吩咐给挖到石门的工兵,每人犒赏二两上等的福寿膏。说着话,已和陈瞎子率领群盗走了过去,推开那些累得东倒西歪的工兵,只见暗青色的石门分作两扇,都有三人多高,横处也是好宽,犹如一座紧闭的城门。深埋地下的石门极是厚重,怕是不下三五千斤,门缝间隙处都浇灌的铅水铁汁,浇铸得严丝合缝,想用钢钎子来撬都没地方着力。古墓地宫甚大,虽然那偏殿没有什么珠宝玉石,可按照当地传说,当年道君皇帝供奉神仙的珍异之物,都藏在大殿的一口深井中,罗老歪贪心大盛,想及此处,只觉得喉咙发干,连咽了几口唾沫。

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陈瞎子的腿已经开始打哆嗦了,他咬了咬牙,决定孤注一掷跳到那株歪脖子松树上,闭上眼睛让自己尽量放松一点,拟定先一步蹿出,踩到那架横卡在山隙间的蜈蚣挂山梯上,再跃向最远处的歪脖子松,这样是最为稳妥的,但前提是蜈蚣挂山梯还经得住他这一踏之力。

那竹梯坚韧牢固,竟被他扯断了一截,并将殿上朽烂的木椽子拽断了许多,上面的砖瓦石灰一齐落下,溅得地上白烟四起。蜈蚣之类的毒虫惧怕石灰,呛得狠了就会仰腹扭曲身亡,石灰飞溅起来便都四散避开,露出一片空当。

陈瞎子把手一招,立即有两名盗伙拖过一架竹梯,顺着瓦下的木椽窟窿挂了下去,有几个胆大的拎着德国造二十响,把那机头大张着,顺着竹梯下到殿内。

罗老歪是附近几股军阀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这次离开老窝深入湘西腹地盗墓,根本就没敢声张出去,完全是秘密行动。他主要是担心别的军阀前来偷袭,另外盗墓之事毕竟名声不好,

陈瞎子的意思是从墓门和地宫两地同时动手,除了炸药之外,还让工兵掘子营带了大量石灰和辰州砂,准备用这些东西来对付藏在岩缝里的毒虫巨蟒。哑巴昆仑摩勒领命去了,他本是山中野人,天生的长胳膊长腿全身筋肉虬结,两只脚底板全是厚厚的肉茧,活脱是只没毛的黑猩猩、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从老熊岭到苗疆边墙这点路程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但工兵营携带的辎重较多,哑巴当夜出发,大概到转天傍晚时分,才能将部队带回来。

陈瞎子向来以替天行道之辈自居,虽然看不惯罗老歪身上霸道的匪气,但他们之间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谁也离不开谁,也只奸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限了,任由罗老歪押着那熟苗,去瓶山上看那古墓裂开的缝隙。

元墓深埋大藏,在搬山分甲术面前倒算不得是什么阻碍,只是自打进了这老熊岭后,搬山道人们发现深山中常有两道虹气冲天,只在黎明之际隐没,由于行色匆匆,还没来得及过去查看,如今尚难断言是墓中金玉宝气,还是深山里的妖气。

这时就见荒草一分,走出两男一女三个年轻苗人,看身上装饰都是是冰家苗打扮,各背了一个大竹篓,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

狸子不时用爪子戳戳瘸猫身上的柔软处,欣赏着它哀苦求饶的情状,颇为自得其乐。待它耍弄够了老猫,就低头伸出舌头去舔瘸猫肚腹。也不知这黄妖的舌头是如何长的,老猫身上的猫毛,被它随舔随落,顷刻间便给褪净了毛,这老猫长得贼头贼脑,本就不怎么好看。全身的绒毛一失,一身溜光的猫皮上。只剩两只猫眼在动,那情形在月夜中,更是显得诡异万分。

只要捧水的手中水碗不倾泼破裂,尸体就能不倒。在送尸过程中,死尸与活人无异,唯独口不能言,其走路姿势也与活人微异,完全跟着执幡的人行动,执幡人走死人就走,执幡的人停死人也停。这种送尸队,在明代末年湘西地区实在是太常见了,湘谚有云三人住店,二人吃饭,指的就是送尸人,意思是说三人中不能吃饭的那个是死人。

义庄老乌打了多年光棍,他长年看守义庄,男人们都尽量回避他,更别说有女人肯嫁给他了,正是久旱未逢干露。仔细一看那妇人虽然长了副鼠脸,但毕竟还有个女人身子,于是当夜便娶了她。几年后义庄老乌为给老婆治病去深山采药,结果被老熊舔了,他们无儿无女,义庄老乌一死,就只剩下乌氏成了寡妇,依旧靠看守义庄为生。

由于深山老林进出不便,在这里最有价值的东西是盐。盐巴本身已经被当地人视为一种最硬通的货币。土人经常有一句话:三担米一斤盐,可以说这就是当地公认的一种汇率。

问字诀的上法,那就不是问人了,而是问天打卦,通过占卜推算古墓的方位,来挖掘盗洞,直透冥椁,或是卜算盗墓行为的吉凶动静,这些古术陈瞎子就不擅长了,虽然也明了其中原理,可一但施展出来,往往不能应验,据说只有摸金校尉才通晓望、问两诀的上法。

我多长了个心眼,虽然乔二爷是京里知名的人物,非是明叔之流可比,但我并不想显露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中的精髓,只捡些拜年的话说出来:北京城水旱两条龙,龙脉形势恰好罩着琉璃厂,正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两条财气在当中,在这地方做生意,怕是要数钱数到手软。

于是陈瞎子传下令去,先调遣一部分盗众把死伤的同伴抬出瓶山,另一部分继续搬运仙宫里值钱的东西。山外有罗老歪率部接应,他自己则与鹧鸪哨亲自督阵,带了大批工兵,挖掘分拣丹井里的尸骸棺椁。

鹧鸪哨见自己师弟师妹的尸体,都被盗众抬出山外,心中悲苦难言。

他们之间虽以师兄弟相称,实际上花灵和老洋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又都是同宗同族,更兼朝夕相处,实有骨肉血脉之情,但凭他一个人本事再大,胆略智术终究是有个限度,如今眼见师弟师妹命丧荒山,自己竟无力相救,奈何不得心热事冷,虽然亲手替他们报了仇,可心里仍然万分难过,更担心搬山分甲术从此失传。

不过眼下大事未定,只好强打精神,指点群盗收拾井底堆积的尸骸棺椁,盗众们也担心丹井里有突然诈尸的僵人,分出数十人来持了白蜡杆守在四周,一有异动,就群杆齐戳制住僵尸扑人。

丹井里从各地挖掘收集来的古尸,绝大多数都是从风水脉里启出来的,所以有许多都是栩栩如生的僵尸。这所谓的僵尸,并不一定都是尸变诈尸的怪物,死而不化的,且身体僵硬不能弯曲的,皆可称做僵尸。

还有那些人死之后,尸体产生异象,例如有百年古尸,尸身的头发指甲依然持续生长,指甲长得都打卷了,而且尸体皮肉柔软如生,四肢关节依然可以弯曲活动,这也算是僵尸,若是细论之,则应列属行尸。

两百多名工兵和卸岭盗众,人人脸上遮了黑纱蒙面,个个手戴手套,在陈瞎子的指挥下,忍着熏天的恶臭,硬着头皮在死人堆里翻来翻去,先把一具具棺椁全都砸开,抠刮棺板上的金帛玉璧。随后又是钩锹齐上,钩住古尸的嘴部,把尸体一具具拖出来,先用绳子捆扎起来,再用刀子割嘴剜肠索取珠玉。陪葬的明器有内外两等,其中藏在尸身内的明器往往更值钱。

这卸岭倒斗的手段,自然是与摸金校尉不同。摸金是摸,用手在尸体上搜一个来回也就是了;而卸岭则是卸,也就是拆,就算古尸嘴里嵌有金牙,他们不是用榔头敲,就是用钳子夹,好歹也要卸了下来。古尸口里含有珠玉的,落在卸岭群盗手里就算倒霉了,若是尸骸僵硬嘴巴抠掰不开,就用斧子劈开颌骨。

古时殓葬死者风俗不同,有些人希望死后尸解得个解脱,但在春秋至秦汉之间,也多崇尚保持死者面目如生。在保留形骸的办法上更是形式各异,正是富有富法,穷有穷招,所以有用玉匣、玉衣盛殓的,也有以凉玉堵塞人体诸窍的,也有含驻颜珠、驻颜散的,也有在尸体里灌砒霜、注水银的,薄葬的穷人,顶不济也含一枚老钱作为压口钱。

卸岭剥尸取珠玉几乎没有禁忌,各种手法无所不用其极,这也是和当年赤眉军留下的传统有关。那时赤眉起义,盗遍了汉帝陵寝,毁掉当权者祖宗的尸体,正是农民起义军中鼓舞士气的一种办法。造反的乱军,谁管古墓里的尸体生前如何显贵,即便尸骸中没有明器,也照样要祸害一番,或焚烧或肢解,手段格外残酷,他们同那些贵族墓主之间,都似乎是有血海深仇一般。

所以陈瞎子的手下,依然都用这些早年间一直留下的手法和规矩,这是其手法使然,传到民国年间已无什么特殊意义了。但这手段极其残酷,看得搬山道人鹧鸪哨也是唏嘘不已,搬山倒斗的手段,与摸金卸岭又是截然不同。

只见仙宫的丹井里是一片混乱,尸骸棺椁破碎,腐液汞砂遍地,全是刀斧劈棺斩骨的刺耳响动。群盗早已放开了手脚,把一具具古尸倒挂在青铜香炉上,先扒光了殓服饰物,然后挖出尸腔里的腐液水银一类的毒物,再把古尸开膛破肚,直到确认尸骸中再没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这才把碎尸装到竹筐里,由工兵抬到井外。随着丹井里的尸骸棺椁陆续被搬运出去,井底的全貌逐渐浮现出来。陈瞎子和鹧鸪哨借着纷乱的灯光放眼打量,看到井底凹凸不平的石板极不寻常,似乎是两个模糊人形的浮雕,心中当即打了个突,二人面面相觑:这丹井中除了尸骸难不成还用鬼魂做丹头

全部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