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脚步声响,周悛忙回头看去,绛色绸帘起处,却走进来一名黑壮少年,周悛的笑脸顿时僵在脸上。

润娘挽着喜哥儿的胳膊出了房门,且行且辩:“我分明是夸赞他,他自己面皮薄倒来怨我。”

鲁妈恰走了来,听了这话心里很替秋禾高兴,嘴上却道:“嫂子怎么了,昨儿才添了小外孙子,今朝一大早的又皱甚么眉头。”

她话才说了,忽的隐约听见里头有响动,忙不再说,向华婶指了指外头,便同易嫂子出来了,她打发了易嫂子回屋歇着,自己便挑帘进了屋,却见炕上摆了大半炕的东西,鲁妈坐在边上皱着眉头,正不知如何收拾。

润娘也道:“阿姐这是甚么话,哪里说起------”

华婶忿忿地向润娘小声道:“娘子,你听她说的甚么话,真正是个白眼狼!”

周慎捧着灵位来至祠堂门前,先将灵位置于香案之上,他行过孝子之礼,(此处借用长兄如父的说法,周恒还没孩子,所以由周慎代为孝子)周悛才将灵位移至垫着红布的托盘迎进祠堂。周慎又朝着祠堂大门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方才起身。

喜哥儿抹了泪,道:“漏雨!祠堂里供着那么些祖宗牌位,都淋着雨么,怎么偏就容不下咱们恒哥儿?”

孙娘子原还在拿东西,听了这话抬起眼,瞪着润娘道:“怎么说话的呢,换做旁人,给我三十贯钱也不给他出这个力气。”

润娘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道,苏陈氏倒有自知之明不敢再登周家的门。不过今朝这个苏则文大老远的跑了来,怕是有事相求吧。

只是她鲜少打扮,适才被自己官人多看了几眼尚还红了脸,这会被润娘直言点破,更是臊得慌,伸手就来拧润娘的腮帮子:“你这张嘴,看我今朝饶不饶你。”

一言未了,听外头道:“哎哟,可帮我揭下帘子。”

叫嚷中一个二十出头身材丰腴的少妇,一手揪着周慎的耳朵,一手拉着个七八岁的孩子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铁贵跟在跟头,满脸的焦急又不敢上前拉扯。

润娘淡淡的笑着,把两只龟放在大腿上,像摸小狗似的摸着它们的背甲,看了看周慎没有做声,想起前世自己被自己养青花缠枝盆里的两只草龟,心里酸酸甜甜的,不知是甚么滋味。

直到天擦黑,大奎才请了大夫来,喜哥儿才收了眼泪,秋禾听得大夫来了,放下天青色的罗帐,又把润奴娘的手拿出来搁在小迎枕上,才请了大夫进来,这大夫还是上次的那个,他搭了半晌的脉,退出来向华婶、鲁妈道:“亏得这些日子养得好,药也服得及时,倒是有惊无险,丸药还有么?最好再服一日,终究还是靠养的好。”

“住口!”刘观涛一声断喝,把颜氏吓得一激灵,赶紧闭了嘴。他板着脸向润娘道:“今朝的事我也不计较了,咱们刘家也是耕读人家知道礼数的,喜哥儿给爹娘守过三年的孝,又生下了妞儿,她就是有千般的不是,我总不会休了她的。”

“说甚么呢!”秋禾不等他话讲完,便叫了起来:“一个奴才还要咱们娘子去见她,只叫她来就是了。”

润娘笑着把攒盒递给秋禾,吩咐道:“多抓些糖水青梅金桔饼子。”

“娘子在屋里么?”忽听见知盛在外问道,润娘可算是抓着救命稻草了,忙答道:“在呢,快进来吧。”

“九十六贯。”

润娘立在门口的田埂边轻笑着,看口中呵出的气,化成白雾笼在眼前,登时感觉心都飞了起来:“大奎,你见过这么美的景色么?”

润娘登时笑倒在炕,连连求告:“好姐姐,好姐姐,放过我吧。”

华叔听她这般说,只得答道:“每年自十月十五起,官府都会发放一些奴隶到市集上买卖,那些人都是入了奴籍的,除了那些女眷,男的右边额角上都是刺了字的,一辈子都走不脱的。自也有私自逃离主家落了草的,总是不多就是了。”

润娘虽从未见过华叔口中的喜哥儿,听了这话依旧是气红双颊,她愤然起身,手中茶盅往地下一掷,“哐啷”一声,摔得粉碎,破口大骂道:“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有娘生没爹教的狗杂种,真当咱们周家死绝了么?”

润娘扯了扯嘴角,止了她的话,淡淡地道:“我看她是聪明太过了!”

润娘听了摆手道:“且先不管这些,我听华叔说前两他去收过租子,竟没一家肯交的,我只问你这会可有甚么法子叫他们把租子交了。”

不过这种担忧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润娘稍一思忖,便想到了打发苏陈氏的法子了,她同华婶耳语几句,华婶起先是皱着眉头,听到后来,无奈一叹,喝命大奎、铁贵二人:“快架了她出去。”

润娘哼了一声,道:“他敢不留,皮不揭了----”润娘这里话未说完,外头就传来周慎的声音:“阿嫂,阿嫂----”喊声未歇,小家伙已滚到润娘怀里了。

润娘但笑不语,抬眸瞥了眼那小学徒。

润娘前世是个认品牌的人,人家是只买对的不买贵的,她却是跟人家反着来,因为她实在分不错甚么是对的,她买东西历来就是上专买,虽然贵一点,质量总差不到哪里。

华婶愕然问道:“都拿下来?”

“值钱顶甚么用?”华叔甚是不然道:“太翁定的规矩,咱们和佃户四六分帐。可一年有多少进项咱们从来也没弄清楚过,只凭他们说去,地租子是一年少过一年。”

润娘又问道:“你读书是为甚么?”

鲁妈被她那一嗓子喊得有些傻了,娘子素来都是轻言软语的,何曾有过那么渗人的声调:“娘子,那地契----”

周世齐见她松了口,恨不得立时拉了她家去,急问:“只是甚么!”

“自己来的!”姜式微的声音打着旋地往上升:“丫头,你才多大啊,玩甚么自杀呀,活着多好啊!”

也不知是周悛他们故意的,还是因为偶然,周慎是最后一个被叫进去的,而且在里边的时间比别的孩子长的多得多。润娘站得有些久了腿有些发酸,见那小童也回屋去了,估计等会就直接上课了,因此便转身回去,还没走得两步就听身后有人唤道:“周娘子!”

润娘只得回过身,笑着见礼道:“先生。”

刘继涛掩不住眼眸中的惊喜,问道:“周娘子怎么会在此处?”

润娘面上没半丝愕然,昨晚见到他的第一眼,润娘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他那稍带着忧郁的温煦气质,应当是他在朝堂数年磨砺沉淀出来的。丰溪村如一潭小湖,绝养不出他冬阳般的谦和。

“我是送小叔上学来的。”润娘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