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脸上仍维持着一贯的笑容,然则此时却已经可以看出其中掩饰不住的讥诮之意:“不错,或者,我们该称呼他‘许夜’?”

施静只觉得虎口一麻,耳朵嗡嗡作响,不由得倒退了半步,方才稳住了身形,而那剑光本来退得更远,却偏偏有一种不死不休的劲头,只不过略略停顿了片刻,便又攻了上来。

注意到她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无花哑然失笑道:“咱们小白的资质确是极好的,这处机关,连我都不知道,不过只是偶尔听母亲说过而已。”

她当即再也不顾不得场上的情况,径直低下头,将小白抱得更高了些,果然见到他已经苏醒,正睁着两只亮晶晶、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自己看。

施静被她看了这一眼,当真如同做了错事的小孩子还不巧被当场抓住了一般,再也不敢不专心了。她立刻重新收敛心神,稍微调整了下气息,很快地便已经将全副“常春诀”的功力凝聚在丹田。

再没有一个人,能在漆黑阴暗、尘土飞扬的地底仍保持着仙子般的风姿;也没有一个人,能不管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要出现就能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这两句话从他嘴里一说出来,施静就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施静缩在水母阴姬的怀中,紧紧护着小白,想着这动静简直好像是地震了。然而地震之前好似没听说会有那种巨响的……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呢这是?

下一瞬,施静便觉自己已经到了她的怀中,一个颤抖而沙哑的声音自头顶缓缓传入耳中:“小静,你……你果然还活着。”

像她这样的女子,任何一个人,只要见过她一面,就绝对不会再忘记。

石观音静静凝视了她片刻,面上的笑容更深了:“数日不见,你愈会说话了,莫非如今是‘有恃’,所以‘无恐’了?”

那么,也就是说,被现与她这个“外敌”勾结的话,这两位师姐妹就一个都逃不掉了。

看着她熟门熟路地直接朝着内室摸来,施静心中了然:她的目标果然是那白衣少女。听她方才的称呼,似乎也是跟那白衣少女份属同门——如果是出自石观音的门下,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她那么小的年纪,便有那么狠毒的心肠了。

施静虽然觉得相当麻烦,却也不敢不一一照做,只因她早已经看见,那些石峰之间、岩石的缝隙中夹杂着不少森森白骨,想必是此前有不少人马失前蹄,丧命于此了。

可惜这两位一个比一个蒙的严实,她围观了半天,也只是看见两个白森森的条状物体,她们的脸长成啥样,居然一个都没有看到。

显然,施静此时的沉默十分恰当。那白衣女子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是似乎对她的表现也是十分满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考虑着什么为难的事儿,她又踌躇了片刻之后,方才微微转过身来,对着施静叹了口气道:“你果然聪明……或者,是太聪明了一点,这倒叫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

她一面说一面自怀中拿出一朵小小的花来。那花十分艳丽,有着一股奇异的芳香,施静自是从未见过,但那许夜显然却是立刻认出来了。

只可惜在沙漠中这种恶劣的环境之下,施静的心思都在怎么赶紧找到水源、先保住性命上,根本无暇分心其他事情。许夜神色如何,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她压根儿没功夫关心。

说不定,她早就已经他被当成了疯子了。

她原本也想着赶紧道个歉来着,但一来是忙着逃命没有时间,二来,这位少年大约也是个爱面子的人,也不想太小题大做,所以都这样了也居然忍住了没惨叫……再加上此刻这种刚一张开嘴便能被灌上一口沙子,根本不适合交流的时刻,施静便只好也装作没有听见他那声低到几不可闻的痛呼,改为紧紧闭上了嘴巴,一面调整步伐和呼吸,一面加快了度跟上了他的节奏。

施静默默在心中道了个歉,却忽然现那许夜的身体微微动了动,居然好像有从原本已经重伤昏迷过去的状态中恢复清醒的征兆。

这么一想,再听她这么一说,施静便越觉得云里雾里了起来。然而不论如何好奇和疑惑,她也忍耐住了想要立刻问个明白的冲动。原因无他:一来是此时找到小白才是最重要的事,二来,她也已经看出,不论她如何询问,这女人此刻也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同她说明白的。

楚留香几个人却显然对他们推断出来的这结论深信不疑。片刻后,楚留香已经叹息道:“我早该料到他们会自杀的。”

而正如同姬冰雁推断的那样,没过多久,还真有东西出现了。

最初那两个好心好意救下来的人的暗算和水源损失了绝大部分带来的阴影和不快都重新涌上了心头,短暂轻松之后的抑郁,让人愈难受。

如此星辰如此夜,她忽然有些想要找人倾诉一番。或者,这个让她感觉既陌生又熟悉的少年,会是个良好的倾诉对象。

更妙的是,地上还摆放着十几坛子好酒。

不但如此,她还正色告诫了她的队伍,此行真实的目的保密,为的也是呵护这位看着强壮,其实肯定受过不少苦的大汉……她现,几个月下来,她在这个方面仍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估计这辈子都做不了那种心狠手辣的江湖人了。

似乎是看出了施静的不信任,那少年咬着唇,眼中露出一丝好像要哭出来的委屈,但偏偏倔强地不肯落泪。

她这才放下心,见胡铁花和楚留香仍在喝酒闲聊,姬冰雁却已经去门外处理事务了,倒是不由得暗自莞尔:所谓能者多劳,楚、胡、姬这三位老友的团队倒也端得是有意思的紧。特别是这位姬冰雁公子,明明看上去满脸的不高兴,还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看着另外两位兴高采烈也没有啥特别羡慕嫉妒恨的样子,这算是一种什么体质?

施静含笑一一致意,胡铁花之前喝酒的时候叫嚣得最厉害,意外地却是那种见了漂亮妹子就脸红的类型,姬冰雁看着虽然冷,但是真聊起天来的时候倒也还是彬彬有礼的。小潘和石驼跟他们不坐在一起,施静来了之后,冷吉几人便也退到他们那边的桌子坐了。

身体明明已经累极,脑子却是异常清醒,二十余日前,与冷秋魂密谈那晚的情形不知不觉又浮现在眼前了。

带着这样的心情,她推开了房门,然而还没等踏进屋子,她便觉情况有些不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上前叩门。

唯有施静在心中默默地吐了个槽,表示她就知道这所谓的“天一神水”某个不是“神水宫”的人也会用——她就是活生生的受害者,而且,这一次南宫灵的杯具八成也就是那位造成的。

那么,如此一来,她要学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沉得住气。

虽然说被著名的“天一神水”蹂\躏一遍的感觉不怎么好受,但是留着有命在,总是好的。

如此,对方不放手,施静也不肯先放弃,她盛怒中手劲儿极大,那人的功力自然也不弱,两人竟成为了势均力敌、胶着对峙的局面。

她心中暗暗荡漾了两下,然后却还是默默地坐直了身体,听着楚留香和南宫灵对此位大师的禅意和厨艺做出各种夸赞和点评——原来,所谓的“妙僧”称号,当真是不假的,随便一样东西,好像这位大师都能做到最好,堪称一绝。她真是怀疑,这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难住这位大师。

说到这里,他含笑看了看已经完全呆住了的施静一眼,略微顿了顿,方才接着道:“施姑娘这里贫僧只怕要暂时少陪了,便是楚兄,贫僧恐也来不及迎接,如此,两位佳客便都要劳烦帮主作陪一二才是。”

他就笃定人家一定会去?

施静有些莫名其妙,但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才现原来自己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跑掉了一只,露出来的那只雪白纤细的足上,果然已经被地面的碎石和杂物割伤了好几处。

施静继续道:“此物现下既然到了妾身手中,自然也是张兄肯了的,莫非冷公子以为,是妾身自取的不成?”

他的面容身材本就完美至极,只是略显冰冷不近人情了些,此刻加上眼中变幻的情感,便将那拒人千里的气势略削弱了些,整个人竟似忽然焕出了无尽的神彩,直叫人看得再也移不开眼睛去。

她并没有等多久,那黑斗篷已经冷笑了一声,做出了回答:

虽然说路程已经不算远,但走起来也还要一小段儿时间,加上楚留香似乎是顾忌着她方才很是受了一番惊吓,便也刻意放慢了度,一路上有一搭儿、没一搭儿的同她闲聊起来。

沙的质地并不很细,反射着淡淡的柔光,不似河沙、海沙,倒似沙漠中来的一般,散着烈日和暴风的气息。

幸好她旧日混迹职场,为了房子、车子、票子奋力打拼的时候也曾经无数次地“酒经沙场”过,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这“坚持着一定不能比在座的人先倒下”的执念太深,终究还是帮她救了一回场。

施静听到这里,脸上不由得微微烫,尴尬地笑着道:“稚子无状,倒是又让两位见笑了。还请无花大师恕罪,千万莫同小儿一般见识。”

请教了店家、小二、附近的渔家、商贩之后,她终于弄清楚了那几样济南城、大明湖出产的东西如何收集了。

幸而她也有杀手锏,那就是“置之不理”。

反正,这和尚身上的功夫不浅便是了,管他用的是神马呢,反正她已经有练习任务了,其他的也不想再学了。

楚留香哑然笑道:“罢了,此等小事也值得打句禅机,算我怕了大师了。不过……”他语声略顿,方才带了点儿戏谑接着道:“不过那孩子却并不是我带回来的,我同那位姑娘抢出舱门的时候,已经见到他被人装在一个黑口袋里送到船上了——我本以为是大师,但其人藏头藏尾,潜水而去,行事断不似大师所为,又见大师一身干爽地现身于此,想来定是与我一般不知其中曲直的了。”

于是,在短短半刻钟之前还被她猜做窝藏施小白的最佳地点的那个船舱,便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她的眼前了。

“如此明月如此夜,大师倒是好雅兴。”

她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现水母阴姬仍在她身边慈爱地看着她,抚摸着她的脸喃喃道:“放心吧,娘亲无碍,只是需要立即闭关罢了。你去吧,那件事和神水宫,便都托付给你了。”

话音刚落,施静便觉得整个湖的水排山倒海般地朝着她压过来,水母阴姬的面容在水波中隐去,她低沉有力的声音却已经传遍了整个秘谷:

“从今日起,司徒静便是神水宫的宫主。”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更新。封闭培训中,不方便回复留言,周五回家一起回复哟\^o^~爱乃们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