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杖上的火光像一根楔子,将那几乎能吞噬一切的阴霾分开了一条缝。

于是他干脆什么也没说,弯下腰捧起南山的脸,给了他一个不怎么炫酷也不怎么有技术的吻,他就是无意识地想亲这个人,一想起南山马上就是他的人,背后是摇摇欲坠的悬崖也好,是凶残得颇为时髦的世界末日也好,褚桓就全都抛诸脑后了。

褚桓想起他初见鲁格并且险些打起来的时间地点,沉默了几秒,明白了。

没到山门下,它们已经自己和自己掐了起来。

尾音不知结束了多久,褚桓才重新睁开眼睛,好像睡了好长一觉似的伸了个懒腰,铁锁链被他晃动得叮当作响,他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胳膊,侧躺在一边,看了看南山,继而又打量了一番扣住他手腕的铁锁。

“别那么冷血,”褚桓扫了他一眼,“咱俩的友谊走到了尽头么?”

这成了盘踞在褚桓心头的三大无解谜题,第一个看来压根没人知道,第二个知情人已经作古。

当然,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尽可能地收集陷落地的信息,万一他真的一个没玩好,不小心死在了陷落地,那再多的策略都是白扯。

褚桓:“闭嘴。”

褚桓自打带着两个血窟窿进了守山人离衣族的地盘,还没来得及修剪过头,纵然他头长得比一般人慢一些,也架不住日久积少成多,他一低头,丝几乎要遮住小半张脸。而经过了接连数日的逃命生涯,褚桓身上原本颇为讲究的衣服和配件一路走一路烂,现在已经从衣冠禽兽彻底走回了返璞归真。

南山吃了一惊,想也不想地要将手探进火堆里去捞,被褚桓一把扣住手腕。

褚桓猛地一晃头——等等,阴影怎么会“追”上人?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样?

褚桓把表摘下来扔在一边,叹了口气,审视了一番自己的外观,感觉自己已经彻底从一个假精英变成了一个真野人,他干脆把眼镜调成了望远镜模式,摘下来扔给了南山,身上一下子卸下了所有多余的东西,仿佛变回了很多年前,大院里无所顾忌地玩泥巴的野孩子。

褚桓双手抱在胸前,侧靠着一块巨石,他嫌不一样长的两条裤腿寒碜,干脆一刀下去改成了一条短裤,眼□上就只剩下了这么几块破布。

褚桓抱起猫,摩挲了一下那毛茸茸的小脑袋,继而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去,就见棒槌扶着一个腿脚不大灵便的老人走了过来。

他感到顾此失彼,左支右绌,几乎没有时间停下来哀悼片刻,憋得胸口快要炸了。

“那有东西!”

他脚步一顿,再揉揉眼睛,虚影就不见了。

褚桓一步凑上来,南山整个人站成了一根被点了穴的木桩,行将就义般地闭上眼睛。

这种时候,只要听见人声就亲切,褚桓已经到了忽略这个人声内容的地步了。

还活着吗?

不过褚桓早就不是血气方刚的青少年了,在冷感谣言的风口浪尖上屹立多年不倒,又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纵然不慎喝了几口血水,作用始终是有限的。

褚桓一把夺过大山手里的弓,纵身从山坡上跳了下来,他吹了一声尖如破晓的口哨,音兽对声音格外敏感,顿时将注意力转向了褚桓。

褚桓捏在手里,犹疑不定的打量片刻,感觉自己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这稀罕物件姓甚名谁,只是作为核桃来讲,似乎有点小。

袁平两手一摊:“跟着捡乐啊,好贱人,我下半辈子都得指望您这笑话活着呢。”

然后两个小东西就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指责起来,倒腾来倒腾去,总不外乎“鸡毛”和“蒜皮”这两件小事,掰扯不出什么花来。

这么一看,南山现这个奇怪的新生守门人长得浓眉大眼,虽然肤色与其他守门人一样,都是惨白惨白的,却奇异的没有守门人那种水鬼似的群体气质,他一扬眉一怒目,满是桀骜跟欠揍。

最后一个词褚桓没听懂,不过据他猜测,很可能是“娘炮”的意思。

这让南山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险些被一只“疯狗”追上。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南山短促地说:“到这边来,别离开我身边。”

他还以为自己只是“一般好”,没想到进度条拖到底,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最好”,眼下覆水难收,他真的不知道该怎样纠正自己这个错误,只能暗自庆幸,多亏刚才没说“孙子”。

褚桓的话才一脱口,他立刻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多此一问,自作多情。

如果长者说的话是真的,他们意识不到自己在“变慢”,那现在是不是也同样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凝固了呢?

褚桓:“疯的怪兽?疯狗?唉,不管是什么吧,反正都快成灾了,为什么会这么严重?它们是从哪来的?有天敌吗?平时会不会造成人员伤亡?”

南山:“我们都听安卡拉伊耶说了。”

南山的脸色极少这么难看,他近乎怒气冲冲地瞪了褚桓一眼,冷冷地说:“乱动什么,你想死吗?”

褚桓低头看了小秃头一眼,心里苦闷地想:“那我还是干脆死在那给美男殉情好了。”

这恐怕是整个族里唯一一种能穿透雾气照明的东西。

小秃头深吸一口气,为了体现自己的纯爷们儿气质,哭出了一串嘹亮的起床号。

褚桓:“出来吧,不然一会我就把你一起带走了。”

其他人起哄:“吹牛吧!”

他边说,边卖力地伸出手,转来转去地比划。

他说着,手指蜷缩起来,攥成了拳头,感觉到那枚刻着“逗你玩”的戒指正卡在他的指缝间,仿佛是在提醒着他本人亲自点头应下的承诺。

褚桓有种感觉,这俩孩子可能并不是单纯的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完,立刻言出必行,抬起酒碗,大口灌了下去。

褚桓不知道这万一要是换个文弱书生来,能不能在这俩货的带领下,活着抵达目的地。

褚桓对他说过“小学生”就是“孩子”,他立刻记住了这两个词,尽管理解上可能有一些偏差。南山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埋怨,只是仿佛怀着某种遥不可及的憧憬,因为够不着,而显得有一点羡慕。

他面有菜色地接受了对方的赞赏,同时心怀忧郁的想:“可千万别是凶猛的毛驴啊。”

他伸手又缩手的动作不过尺寸之间,南山却看懂了,他立刻双手捧起那把鸡零狗碎的字典,进贡似地捧到褚桓面前,热情洋溢地险些戳了褚桓鼻子,整套动作如同献上了一条圣洁的哈达。

他不由得有几分尴尬,不过很快掩饰住了,褚桓一边缓缓地爬了起来,一边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心想:“男色也是色,虽然不好这口,也没说不让欣赏嘛。”

他说了两个字几乎破音,好好清了清嗓子才续了下去。

接着,褚桓如法炮制地撕下死人身上的信号器,贴在树根处,双手攀住一棵大树的枝杈,居高临下地潜伏在那里,好像已经和树叶树枝融为了一体,一点声气都没有,两个人在同伴的掩护下并肩过来,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树丛中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