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就这么强忍着，人不人鬼不鬼地微笑了一下。
可是为什么呢？
南山喉头微动，哑声回答：“我送你走，别再回来了。”
褚桓被他也拽得踉踉跄跄，耳边的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响，他忍不住扣住南山的手腕：“我觉得那……”
这从侧面上证明南山的决定没错，越是安静，蕴藏其中的危险就越是难以对付。
南山走过去，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说：“行了，他听见了，起来吧。”
其实说来也奇怪，人一生中，但凡想起来回头看一眼，必定是在找不到来时路的情况下，因此大多数时候看也白看。
棒槌的本名是“坚硬的柱子”，和褚桓的“桓”字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个人的名字听起来都很正直，人却不约而同的都长得歪歪扭扭，各有各的不是东西。
袁平听了，却若有所思地看了褚桓一眼，然后微微皱起了眉，他正要开口问，突然，眼角扫见了一道灰影，闪电般地一闪而过。
枉死花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开在这？南山有种感觉——他们这一回，恐怕是走不到巡山边界的石碑处了。
可是既然招惹了，回头似乎就不可能了，这样一来，褚桓反而放得开了。
就在褚桓游走怪物丛中，且战且退且添彩的时候，那消失了半晌的号声突然再次响了，这次足够接近，几乎就在咫尺，褚桓甚至听见了人声。
潮湿的草地上有被压过的痕迹，扒开茂密的灌木丛，褚桓看见里面有一天深深的印记，是人被拖着走的时候，勾起脚尖卡出来的痕迹。
南山将他的手握得越来越紧，想说些什么，可是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突然脸色一变，蓦地松开褚桓的手，一言不地转身跳进了冰凉的山涧中。
音兽这一口咬得正正的，只听“嘎嘣”一声，那半人高、百十来斤重的巨石居然给横切两半，一起飞出来的还有音兽的一颗铁齿铜牙。
长者盯了他一眼，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抬手丢到他身上。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也有些“存在”很没道理——比如褚桓正要找个角落低调地坐下时，以棒槌为的一帮人就热情洋溢地冲他嗷嗷叫：“好贱人，到这来！”
花骨朵火冒三丈地瞪着这个告状精，不过当着族长，没敢造次，愤愤不平地冲南山低了低头。
褚桓的话接得也快，仿佛贬损对方是他永远不退化的本能：“打你那鞋拔子脸是给你整容。”
且不说他家里有没有姑娘，就算有，谁要诱拐一只山羊的女儿？
褚桓的烟被南山扔了，打火机却还在，那权杖极容易点燃，顶端异色的火苗一经触碰，顿时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出一团显眼的光晕。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以褚桓有限的常识，他难以想象这面条一样的腿能支撑直立行走。
南山：“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们那里平时怎么称呼自己最好的兄弟？”
褚桓无言以对。
他还是不能接受河两岸是“两个世界”的说法，尽管褚桓从小的地理就不及格，但他还是坚定地相信的地球是圆的。
“既然孩子送回来了，那我得走了。”褚桓一边扣衬衫的扣子一边说，“你们这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德鲁伊？”
南山：“穆塔伊。”
褚桓一震，理智告诉他南山这么做绝对没有什么杂念，可理智如同一叶扁舟，很快淹没在了不怎么理智的汪洋里，他内心惊涛骇浪与千言万语汇聚在一起，成了一句愚蠢的：“他他他他他舔、舔了我！”
南山毕竟是一族之长，是成年人，但小秃头不是，这烦人的小崽子技能点都加在爬树和惹事上了，褚桓不可能带着他闯进未知的危险。
南山鬓角的长从他身后的带里掉下了一小把，垂在那宽阔结实的肩膀上，他珍而重之地轻轻抚摸了一下褚桓粘好的权杖头，而后微阖上眼，又将它重新掰了下来。
可他这么满心欢喜地跑来私奔，居然毫无来由的就被遣送了，世界上还有比这再冷酷无情没道理的事吗？
它似乎是怕冷，飞快地在褚桓的胳膊和肩膀上爬过，径直往他怀里钻去，钻到一半，碰到了褚桓折叠起来挂在风衣内的三棱刺。它的动作就忽然一迟疑，小蛇吐着信子，在三棱刺的外壳上试探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躲开，绕了一大圈，绕过了军刺，钻进了褚桓的袖子里，从里面冒出一颗三角形的小脑袋，探头探脑地看着他。
小秃头就这样，在他生命之初就饱尝了“真爱是人渣”的世态炎凉，嚎了个肝肠寸断。
褚桓：“成本呢？你们没有成本吗？”
南山：“……”
可是小伙伴被野猪追逐，那平时受气包一样的跟班男孩脸色居然丝毫不变，他的脚仿佛牢牢地长在了地上，电光石火间，女孩一步蹿上了树，野猪险些撞到树根，只好大幅度刹车，它的动作刚一缓，男孩已经精准地抓住了这个一纵即逝的机会，弩箭准确无误地打中了野猪的头。
这样闹腾的场合，褚桓原本避之唯恐不及，可是此时此刻，周围人虽然喧嚣不停，但只要南山不开口跟他练习中文口语，他就没有一句听得懂，因为无法交流，所以他找到了某种近乎于“闹中取静”的感觉，人声与鸟语没什么不同，他的世界里就依然只有一个人。
路上，褚桓漫无边际地瞎琢磨，也不知道半路上跟他擦肩而过的那个小青年会不会骑马，普通人大多在一些休闲娱乐的场合接触过马，如果只是骑一下，可能问题不大，但骑马走这种崎岖的山路……那估计就不怎么娱乐了。
还有他们带来的奇怪的草药——特别是那种白色的药粉，如果真的能刺激细胞活性，流传到外面，该有多少人为之疯狂？
那不知名的粉末带来的剧痛真是非比寻常，比直接浇辣椒水还让人欲仙欲死，褚桓觉得好像有人把长刺探进了他的伤口里，又重新搅动了一遍。
当然，熟悉不代表就是对的。
他看起来就像是野外森林中一棵向阳而生的树，腰身挺直，枝繁叶茂，整个人散着勃勃的生命力，鲜活的横冲直撞地入了褚桓的眼。
最后一排的乘客挣扎着坐正，吃力地解开安全带，微微活动了一下，他四下一望，眼神顿时有些迷茫，一脸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仿佛是睡懵了。
褚桓头也不回地闯进密林，毫不停歇，转手把信号器黏在一棵树上，闪身躲在一棵树后，脚步尚未站稳，第一个猎物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之内，向着贴着信号器的大树跑来。
那小眼镜平时慢慢腾腾，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关键时刻真是不靠谱得六亲不认。老王回想当年自己带出来的这一批人，如今硕果仅存的只剩下褚桓一个，如果他也……
褚桓：“你是否愿意离开你身边这个……人口众多的世界，告别它，不再见它，不再留恋它，像丢掉一块破抹布一样，在以后的日子里，不论它和平或战争，歌舞升平或满目疮痍，始终不再顾念于它，相失相忘，直到这个世界也忘记你？”
老王提到的，是头几年一个臭名昭著的国际犯罪团伙，各国都有不同的叫法，国内一般称之为“两只鬼”。
兽医的诊断结果是没灾没病，只是到了寿数。
长者一弯腰，又从石桌下面拎出一个巨大的、像是树根的东西，也是十分有年头了，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包浆，“树根”形状甚是曲折，中间是空的，上面开了好几个圆口，长而窄，好像插着几根管子，每一个“管口”上都吊着一个小铃铛，也不知是个什么器物。
长者就将那些写了字的木片一片一片地塞进长管里，敛目肃容。
别看他看起来干瘦得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力气却还不小，长者不怎么费力地就将那“根雕”双手举起，一直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就那么在原地手舞足蹈了起来。
褚桓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山羊跳大神，一开始只觉得滑稽，然而慢慢的，褚桓感觉自己胸前挂着的核桃仿佛与对方的舞步生了某种玄妙的共鸣，他说不清楚，但就是感觉得到——长者的舞步一步一步地和上了他的心跳的频率。
只听长者爆喝一声，褚桓悚然一惊，这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