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虽然不忿长者那拽得二五八万一般的态度,脸上却依然和和气气,没露出什么端倪,因为褚桓心里明白——山门处想必有守山人一族很重要的秘密,老山羊虽然给他脸色看,但这样一来,却算是接受了他。

南山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他感觉自己完全就是在絮叨,说得都是屁话,他两脚倒换着动了动,一时间更难为情了。

只一眼,褚桓就对南山微笑着说出的“明年再回来”生出了别样的感觉。

到了这时候,褚桓对“守门人”三个字基本已经免疫了,凡是出自他们身上的零件,实在是怎么样都不足为奇。

褚桓是不肯相信“偶然”与“奇迹”的,南山的话他听了不以为然,于是随口问:“就算到死也没有希望?”

南山尴尬地干咳一声:“他年纪大了,脾气不好。”

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阅读理解,他终于露出了会心的一笑。

这已经不是为了满足好奇了,褚桓需要有一个人来证明,他自己没有疯。

“他怎么会还能动?”

小秃头和小毒蛇对视一眼,一改方才挤在一起瑟瑟抖的模样,同时挺起胸。

南山大步往雾城墙的方向走去,脚步不停:“没事,我已经把他送走了。”

“算了。”褚桓泄气,他现自己硬不起来,只好好言相劝,先是无可奈何地摸了摸兜,现糖都留在他住的小屋里了,一块也没带出来。

他没有继续走下去,转了一圈,径直回到了住处。

褚桓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干嘛?你不是要抱吧?”

那些这小伙子做生意还挺实惠。

“我以前有一个朋友,跟你有一点像。”褚桓忽然低声说。

褚桓勾住三棱刺,转眼已经调整好了角度,谁知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花骨朵突然毫无预兆地朝野猪扑了过去,小女孩的身影不偏不倚地挡在了褚桓和野猪中间。

褚桓目光倏地一凝——这高度好歹得接近六七米了吧?

见南山停下来,褚桓以为是对方要休息,没想到小芳突然以一种与他那壮硕体型严重不符的矫健灵活,蹿上了一棵大树。

最后褚桓手掌一拢,做了个“很多”的手势:“撑的。”

褚桓心中虽然疑虑重重,但是不动声色地应了,他往南山的盆子里看了一眼,只见里面用半盆清水泡着几根巴掌宽、两尺多长的大叶子——就和他伤口上包扎的一样。

褚桓略微有些牙疼:“那个……大耳光子扇一打?”

他先看见了车站碰见的那个“小芳”,小芳正蹲在墙角熬一锅不知是什么的草药,表情依然是愤愤不平的,青天白日下,他的浓眉大眼越凸显,横眉立目的面部细看颇有点说不出的熟悉——褚桓一动不动地端详了片刻,确定此熟悉感来自“愤怒的小鸟”。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风衣,领子竖得很高,几乎挡住了整张脸,看不大清长什么样子,身量颀长,一只手露在外面,中指上带着一枚铂金戒指,他的手指修长,但苍白得很,无论是形容相貌,还是这身衣着打扮,他都不像山里人。

那是“打鬼”收网的那一天,那天,“褚桓”这个身份重见天日,“两只鬼”从此分崩离析,距今已经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夜。

三年来,为了保护楮桓,他只和老王有联系,日子也过得深居简出,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保密严格,也架不住有人处心积虑地要找他。

褚爱国:“我打算把阎王娶回来给你当后妈。”

褚桓:“白开水和自来水。”

黑暗中,大咪突然从沙缝里钻了出来,迈着猫步小跑到了床边。

鲁格冲他伸出了一只手。

新生的守门人呆立了一会,握住了那只手,而后像是慢慢地回过了味来,低声说:“你是族长。”

鲁格点点头:“走吧,给你找件衣服。”

新生的守门人跟着鲁格往外走去,褚桓忽然呓语一样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袁平……”

袁平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随时准备冲冠的怒好像已经落回到了他的脑袋上,他觉得也许自己应该习惯性地答应一声“孙子,叫爷爷干嘛”,可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有点稀里糊涂的,感觉自己好像应该是某个人,好像又不是,世界好像是原来的,好像又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的”世界又是哪一个呢?

他就这样懵懵懂懂被鲁格带走了,褚桓听见围绕在他身边的守山人和守门人窃窃私语,似乎提到了什么“书”,陌生的名词太多,他一来是听不懂,二来也没心情听。

其实只是被揍了一拳而已,有那么疼吗?

对褚桓而言,显然是没有的。

但他就是靠在墙上咳个不停,好像五脏六腑都翻了个个儿。

南山担心地扶起他的肩膀:“没事吧?”

褚桓一把抓住南山的手:“你不是说水里出来的是守门人吗?守门人不是需要有泉水的记忆吗?泉水的记忆是什么?守门人又是什么?我不相信守门人可以无限制地随意产生,我……咳咳……”

他的话被自己的咳嗽打断,过了一会,褚桓缓缓松开了手,南山的手腕被他攥出了一道明显的红痕,他看着那道红痕呆了片刻,继而轻轻地摆摆手:“对不住,我脑子不大清醒。”

南山踌躇了一下,试探性地伸手,轻轻掀开褚桓的衬衣下摆,见他没反对,这才将下摆完全卷上去。

褚桓的小腹上被袁平打出了一片乌青,南山只看了一眼就不高兴了,连声音也微微冷了下来:“他是谁?”

褚桓:“一个……”

他不由停顿了一下,一个什么呢?

朋友?每次见面都掐成乌眼鸡的朋友好像不大像话。

一个情敌?唉,那都早八百年的老黄历了,女主角都成孩儿他娘了。

那么……算是一个同事?

南山恐怕不明白什么是“同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南山却忽然福至心灵,突然问:“就是那个……凶猛的毛球?”

褚桓这才想起自己给人家起的外号,没想到随口一说,这么长时间了,南山居然还记得清楚,只好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南山的眉头就拧得更紧了。

他心里很不舒服,好像哪里别着一根筋,别得他浑身不畅快,一时间又找不出症结所在。南山忍不住想,褚桓在族里从来没和人打过架,长者对他那么不客气,也从来没见他过脾气,为什么单单那个人是特殊的?

他出离敏锐得从方才那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体会出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褚桓和这个人的纠葛一定很深,比和所有人都深,他们之间一定有无数别人无从探知,只有当事人有默契的过去。

南山骤然体会了一番嫉妒的滋味。

他长到这么大,从未嫉妒过别人,头一回尝到,感觉心口仿佛着了一把火,烧得他烦躁不堪,口干舌燥。

他低垂着眼睛,手指轻轻地在褚桓小腹上的乌青上碰了碰,皮肤上的温暖骤然蹿上他的指尖,他还没来得及体会,褚桓已经反应很大地躲开了。

“别碰,痒……嘶……又疼又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