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无比迫切地想要找个人,彻彻底底地问明白前因后果。

不过他很快现自己多虑了,因为南山没让他落地,把他接了个满怀。

“怕不怕?”褚桓轻声问。

要说起来,南山对族里的孩子们,脾气说得上十分耐心温和——起码比褚桓耐心得多,很少对他们高声说话。然而比起自家老父那动辄蒲扇一般的大巴掌,族长一个略微显得有些不悦的眼神,却总能更好的震慑住那些崽子。

小秃头乐得满地打滚。

就在那天之后的第十四个清晨,褚桓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起床例行锻炼,可是才一推开门,他就愣住了。

小秃头贪心不足蛇吞象,吃完了糖,还惦记着人,他在原地十分审慎地思考了片刻,决定脸皮厚才是一个人能成功的第一块基石,于是没羞没臊地腻在了一边,冲褚桓展开了两条胳膊。

逛了一大圈,回到下榻的宾馆,褚桓看见大山和马鞭正在大包小包的整理带来的货物。

他吞下了酒瘾,谁知话却顺流浮了上来。

褚桓听了两耳朵,觉得声音不大对,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一眼扫过去,他当时就吓了一跳,只见树林中不知从哪跑来了一头野猪。

仰起头,褚桓能透过天窗看见万里无云天,几百年的大树……以及大树上一排球球蛋蛋的熊孩子。

也许南山使用了一些未知的草药,褚桓不了解中草药,这方面他就不去细想了,可那飘过来的二十块钱又该怎么解释?

然后他回手拍了拍小芳的肚子:“饱了——”

简直像是局部的细胞活性被极大的增强了。

其他两个人期盼地看着他。

褚桓其实没什么文艺细胞,欣赏音乐基本上是“会哼几流行歌曲”的水平,可是此时的小调却仿佛有了某种魔力,他不由自主地陷进了那曲声里。

最后一排的男人一声不吭,好像已经睡死了。

褚桓把手探入叛徒霍辉的衣襟里,将这人从头摸到了脚,最后在霍辉的脚踝后面摸到了一块创可贴,褚桓目光一凝,小心地把它揭了下来,只见那创可贴背面黏着一个很小的信号射器。

这一次大小鬼悍然入境,是打算垂死一搏,押送一批压箱底的军火给东突,其实他们的押运路径大可以绕开中国,突然临时改道,就是因为得到了褚桓的消息——两只鬼心头大恨,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

“怎么不像话,活着喜庆,死了也喜庆。”褚爱国每一次呼吸,胸腔都出可怕的声音,好像肺已经漏了,他吭哧吭哧吃力地说,“我不听‘谁谁谁永远活在你心里’那套词,那我不成了钉子户吗?将来把我儿媳妇往哪搁啊?”

这样正常的待客之道让老王产生了几分“他正常了”的错觉,故而有些欣慰,他眯起眼看着褚桓家里的猫爬架,随口问:“有什么?”

褚桓:“……”

褚桓动作一顿:“为什么不向当地政府或者驻军请求援助?”

南山:“不行的。”

褚桓:“为什么不行?”

南山似乎是坐在那里组织着语言,试图解释这件事,最后失败了,于是他站起来,对褚桓说:“你跟我来。”

南山将褚桓带到了远离聚居地的一个山洞处。

穿肚兜的长者正站在门口,面带审视地打量着褚桓。

他的目光饱含刺探,让人十分不愉快,褚桓微微皱皱眉,但受到“尊老爱幼”的行为准则所限,他又觉得自己不便跟这么一个黄土埋到脑袋顶的老东西一般见识,于是只是客气礼貌地点头打了招呼:“长者。”

长者不理他,只是看向南山,嘴角往下撇着,行动慢吞吞的,胸前的兜让他看起来像一只把壳背在了前面的乌龟。

“你是族长,我管不了,你自己决定吧。”他说着,从洞口取下火把,率先走了进去。

南山拉了褚桓一把,拽着他跟着长者走了进去,跳动的火苗照亮了山洞,褚桓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随后陡然一凝——他看到洞口的墙上挂着一杆步枪。

那是一把布满了岁月痕迹的步枪。

南山双手把枪取下来,递给褚桓,褚桓端在手里仔细打量了片刻,低声说:“五六半。”

长者:“这是一种能在很远的地方把野兽打死的武器。”

他虽然从没有听过褚桓的课,却能说一口怪腔怪调、但颇为流利的汉语。

褚桓礼貌地纠正:“我们一般管它叫枪,步枪——方便的话,我能不能问一下它是哪来的?”

长者从肚兜里拎出一小截不知是什么的草,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地嚼,像一只脾气不怎么样的老山羊:“当时南山还没有出生,连他的阿妈都才刚刚长大没几年,那一天大雾铺满了族里地土地,正是震动期的头一晚。”

这老山羊的用词让人费解,褚桓只好打断:“不好意思,什么期?”

这是在说地震高季节么?

长者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样无知有些不满,但碍于南山族长在场,他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昨天就是震动期的第一天。”南山在旁边解释说,“长者,是我没来得及告诉他——每年冬天的第一场雾就是警告,之后大约过几天就会进入震动期,一旦进入震动期,族里和外面的通道就会断开。”

褚桓一头雾水:“断开是字面意思?”

南山不大能理解“字面意思”和其他意思,他想了想,有些词不达意地解释说:“‘断开’的意思……‘断开’的意思,就是说外面的世界已经不存在了,你明白吗?”

褚桓摇了摇头——完全不。

长者举起两个拳头:“河这边有一个世界,河那边也有一个世界,我们住在这边,你们住在那边,震动期之前,河的两边是连在一起的,一旦震动期开始,中间的通路就断开了,现在没有人能走得出那条河,因为那条河的对岸已经不再是你们的家乡了,而是‘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