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白眼狼一般见识,倒显得我们是畜生了。”唐枝冷淡的声音又传来,“你上不上来?与这样没教养的人啰嗦什么?”

“尝尝。”郑晖将梨子递过来。

过了一会儿,床榻又沉下来,只觉脸上一湿,却是郑晖拧了毛巾擦拭她的脸。唐枝并不睁眼,将脸往旁边一扭:“轻些,水都进我嘴巴里了。”

“晖儿,枝儿,快起来,吃早饭了。”过不多久,郑姑母站在院子里对东屋里面喊道。

郑姑母只有郑长生一个亲兄弟,却是游手好闲不说,更热衷于往赌场跑。气死了郑晖的娘,又捡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钱氏做继室。若非郑晖过继到她名下,如今也不知落得什么下场。

郑贵既唤郑姑母为姑母,想来便是钱氏与郑长生所生的儿子了。果然,只听郑姑母骂道:“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如今连偷鸡摸狗的事都做得出来,简直丢尽了郑家的脸!”

一样的绸缎,穿在唐枝身上是金镶玉,穿在钱氏的身上却如泥包金,钱氏又嫉又恨,目光恨不得在唐枝身上烧出一个洞来:“哟,这就是晖儿媳妇吧?怎么见了爹娘也不知叫的?长得这样漂亮,怎这样没有教养呢?”

郑晖既不愿唐枝受委屈,更不愿郑姑母受气,正容说道:“姑母这却是小瞧我了。我如今已是官职在身,每月领朝廷俸禄,岂能再让姑母做洗衣做饭这些杂事?便是唐枝不说,我也要买一房下人进来,仔细周到地服侍姑母。”

“喜欢就多吃点。”郑姑母做了一桌好菜,原本因为唐枝的不快也散去一些,“快别闲着,都动筷子吧。”视线扫到脸上没什么笑意的唐枝,“晖儿,给你媳妇盛碗汤,补一补身子。”

郑姑母瞅了瞅郑晖,只见他神清气爽,连往常的冷硬都松软了些,心里说不出的宽慰。唐枝再不好,再任性,但是有一点好,那就是郑晖喜欢。拉着郑晖往一边走了两步,瞄了一眼喜房,低声道:“晖儿呀,姑母知道你们年轻,可是这样整宿整宿的也不好。你是龙精虎猛,你媳妇受不受得住呢?往后还得节制些!”

日后倘若郑晖又个闪失,只要有了孩子,谁还能奈何她?如果有个孩子,属于她的孩子……

直到阿诚等人七手八脚地把郑晖抬走,秋翎才忍不住道:“小姐,那坛酒?”

“我并非他的未婚妻!”就在这时,唐枝忽然开口说道。

“东家,那不是咱们家的茶——”伙计瘪着嘴看了李公子一眼说道。

大门外,陈媒婆已经等得不耐烦:“这唐姓人家怎么这样?哪有闭门不见的?这婚还要不要定了?”

“住嘴!”唐枝拧眉,对伙计的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做你的活去!”

“啊?”秋翎惊讶地道,“这是为什么?”

“傻孩子,你以为小两口相处,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断没有哪件事只有一个人的错,到时你怎么办?”郑姑母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郑晖脾气刚硬,唐家小姐的性子也是不肯吃亏的,到时佳偶不成反变怨侣,岂不是辜负了这份人情?

唐枝站在廊下,不过多久,果然见裴蕙仿佛小兔子般跑进来,微微有些气喘:“表姐,有人,有人传你闲话!”

“放你的狗屁!我的儿子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郑姑母争不过他,气得要命,就在这时,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松了手:“晖儿,把这个老不死的打出去!”

“郑公子年纪轻轻,便坐上千总的位子,真是才高八斗,国之栋梁!说起来,该是我们枝儿配不上你才是。”杜芸往常称呼唐枝都是连名带姓地叫,此时一口一个枝儿,直听得唐书林与唐枝很是别扭。

杜芸偎在椅背上,把玩着杯盖,凉凉地道:“这事我早就不管了,就算唐枝闹起来,跟我有什么干系呢?”

裴蕙不满地嘟起嘴:“这可是京中最有名的金凤坊出的——”

杜芸微微一笑:“不巧,我们老爷带小姐走亲戚去了,这会儿不在家。”

都不是傻的,略一思忖就恍然明白,唐书林这是变相婉拒啊!半年后?逗他们玩呢!不多会儿,门前的人散了大半,热闹凑一凑就够了,大伙儿还得做活养家哪!

“你们在胡说什么?”唐书林是男人,自然听得懂他们的糙话,顿时气得胡子都竖起来:“老爷是这家的主人,你们都给老爷滚开!”

郑晖明白他的意思,对于隐瞒郑姑母,他并不感到愧疚:“即便和离过,她也是个好姑娘。”

这些年来他对唐枝的不满,对唐枝的讥讽冷语,对唐枝的不管不问,一切的一切,并不是他不喜欢她。而是他心中有愧。正如同唐枝所说,害死妻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杜芸“嘁”了一声,挥着袖子凉凉地道:“我为何要走?这座宅子都是我的,又有银子傍身,谁还跟你回去?”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正是程家赔给唐家的四千两:“唐老爷,您踩的这块地界可是我的,要不您就交租费,要不您这就走,可好?”

程远之冷哼一声:“我程家不要毒妇做媳妇!”唇边带着嘲讽,对唐枝抬了抬下巴:“上午我给你的和离书,你拿出来给大家看一下!”

被她如此一将,程老夫人的话便不好再继续下去,只好道:“都是亲戚,快别客气,都坐。”待坐下后,又命甘草倒茶,然后才道:“算起来,咱们可有快两年没见了。不知亲家这回突然来京,所为何事?”

唐枝接过文书,看清上面书写的文字,顿时喜悦不已,长长出了口气。从这一刻开始,她再不必受制于旁人。再看面前焦急的男人,语气便好了许多:“自然好好的呢。”

“那我回去凑一凑。”唐枝没有再拒绝。

唐枝答道:“账中支出的银钱,我一文钱也没有动。”

“胡说!”程远之一拍桌子站起来,“一派胡言!”

杜芸“嘁”了一声,扭回头继续收拾行李:“自个儿身子骨弱,还非要赖到闺女头上,就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再说了,你拦着阿诚不让他回去报信,就是骂你也是活该。”

“站住!”程老夫人气得指着她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连这个规矩也不懂?看来要送你回玉桥县,让亲家重新教一教你了!”

琼姨娘微微一笑:“大爷别急,我给大爷看个好东西。”弯下身子,从枕头下面掏出一本账簿,“那日我见夫人瞧这本账簿瞧得认真,搭眼一看,有些字不像是咱们家的账簿,大爷瞧一瞧?”

声音还算平静,郑晖面色稍缓,提着孙以衡远离床边:“此人如何处置?”

程远之听到这里,脸上涌上血色,讪讪地道:“内子原先是京城人士,后来家中生变,才搬到了玉桥县。”

程远之原先也讥笑过,可是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娶她!

“环姐姐不必如此,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琼姨娘嘴上说道,心里对‘王夫人’三个字却有些波澜,如果可能——

秋翎转身送盘子的工夫,场面已经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吓得花容失色:“夫人!”想也没想,扑上去抱住程远之的腰,尖叫道:“你不能打夫人!”

账房先生满脸愕然,良久才爬起来,五千两银子?卖了整个程家也没有啊!大爷的脑子被驴踢了?咬了咬牙,面上闪过一丝挣扎。

琼姨娘不屑地垂下眼睛,唐枝吃剩的瓜瓢,这些眼皮子浅的也要抢?等轮到她的时候,直接摇头道:“我不渴,兰姨娘去吃吧,我留在这里为夫人打扇。”

唐枝知道她们扇了许久,手腕累了,也不点破。往后一倚,靠着椅背道:“看账本自然是有用处的。你们谁说一说,都有何用处?说得好了,许她一个时辰的假。”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唐枝的鼻尖上又沁出汗珠,秋翎拿起蒲扇,连忙打起风:“大爷,那些葡萄全是苗姨娘她们吃的,我们夫人连碰都没碰。”

唐枝撑着腮,偏头望去,只见晶莹剔透的水晶盘子里盛着两串紫莹莹的葡萄,粒粒如牛眼那么大。外皮上裹着一层白蒙蒙的细霜,粒粒水珠滚动在上面,说不出的诱人。

秋翎咬了咬唇,忍住心底的疑问:“夫人买宅子做什么?”这些日子唐枝常常带她出门,四下逛游,本以为是兴趣之至,原来……不是吗?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街上,带着一股疏薄的味道。偏偏尾音卷起,绕出一丝妩媚。秋翎眼尖地看到唐枝丢在路边的泥人,匆匆蹲下捡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