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眉毛紧紧拧起来,不断要挣开他。睡袍上的扣子因此崩开一颗,露出胸前一片似有若无的美好。楚行看过去一眼,只稍稍一停,就被罂粟逮住机会又踢了一脚。

楚行本来已经往私牢外面走,听他说到后面,脚步一停顿,侧偏过头来。

楚行眼神不动,只微微有些变冷。路明小心看着他的脸色,说下去:“……离枝伙同的那个保镖已经给押在地牢里了,开始不说,后来用了点手段,供认不讳。离枝昨天晚上去了西南,我已经了通知给她,叫她尽快赶回来,她到目前还没有给我回复。”

“……”

等到换班时候,警戒便更松懈下来。离枝逮住空隙,动作快一点,便闪进来。

阿凉一夜之间被逼疯的时候,路明也曾去看过一眼,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心里还微微有厌烦。毕竟在楚家,这种表面风平浪静,底下荆棘丛生的事,生得实在太多。十多年下来,他早就什么都看惯。死几个人都不算是大事,就更不要提仅是被逼疯。

罂粟不肯配合鄢玉的治疗。

罂粟本来看着流苏,听到她的声音,缓慢抬起头来,平静看了她一眼。嘴巴却仍然像是被人缝上,不肯启开。蒋绵见状,又说:“那就只叫我一声阿姐,好不好?就两个字,你说给我听,好不好?”

他闭了一闭眼,像是有些叹息一般:“现在解气了没有?”

然而现在罂粟看着李游缨的眼神,却是恐慌,绝望,又带着明晰可辨的脆弱,那个样子看上去,已经是濒临崩溃,失魂落魄。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挂断。过了一会儿路明又了短信过来,罂粟看也不看直接删除。又过了几十分钟,两辆黑色车子突然疾驶至蒋家大门停下,路明神色肃然地从车上走下来。

楚行没有看她,目光仍是在罂粟身上。过了一会儿,忽然微微笑了一笑。

他话只是刚刚说完,罂粟已经拖着行李往外重的方向走,声音极为不耐烦:“我没兴趣。”

“顺着?我怎么顺着?”罂粟猛地刷开眼皮,直视着他,情绪仿佛突然波动激烈,“顺着等着他再给我送一遍崔志新?再弄成肺炎差点儿死到医院里?再刹车失灵一次干脆撞死到路上算了是不是?”

“……一般。”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自然而然便伸出手,把纸杯端了过去,慢慢抿了一口。一直到把水都喝光,罂粟才浑身一僵,抬起头来。

罂粟起初不情愿,被路明求爷爷告奶奶地哭穷哭苦哭单身了一通,到头来还是被像座神一样供着给请进了车子里。只是这样一折腾,到会馆的时间早过了三点钟。楚行正在同人说话,见她慢慢走过来,一招手把她叫到身边,问道:“怎么这么慢?”

罂粟狠狠瞪着他,然而眼睛里都是泪,没什么威慑力。楚行唇角弯了一下,罔顾她挣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说:“好了好了。不玩了。”

罂粟瞥了离枝一眼,那眼神里有意犹未尽的意思,脚下则是动也未动。管家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催促道:“罂粟小姐?”

楚行一动未动,斜瞥着她。罂粟一低眼,便看到他衣襟上一块深色痕迹,脸上“腾”地一下变红。

管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离枝身后,手中的托盘里是两碗姜汤,搭垂着眼皮,微微叹了一口气,缓声道:“离枝小姐还是请回吧。”

前方就是高路口。罂粟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已经感觉不到雨淋到身上。

“……是啊!”

路明心里一紧,还是硬着头皮道:“罂粟小姐毕竟已经跟了您十年,又是个女孩子,从没受过什么罪。禁闭室那种阴冷潮湿的地方,正常人不吃不喝挨一个晚上还行,让她这么一个烧的跪在那儿,又听说已经晕倒了,要是万一一时不察转成个肺炎什么的……”

罂粟喉咙里痒,压抑着咳嗽了一声,不带感情地开口:“古道热肠?路总助你是在故意损我么?”

楚行只觉得笑:“能小心眼儿成你这样都算罕见,刚才处理得还不够你满意?”

楚行终于笑出声来,走过去一步,勾了勾她的下巴。没想到被罂粟“啪”地一声打开。楚行一挑眉,罂粟反而回过头来,怒视着他。一对秀气的眉毛拧起来,嚷道:“不准摸我下巴!”

阿凉头皮紧,一步步往后退。罂粟看到了,也不阻止,兀自说:“我从今天凌晨到这里,不光白天的时候顶着烈日跟在你后面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还顺便在晚上把这附近都转了一遍。然后我现这个酒店很有趣。”

如此三番五次后,楚行终于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道:“整个晚上心不在焉。都在想些什么?”

罂粟还是那副凉凉薄薄的模样,连转个头瞥她一眼都懒得。楚行看了罂粟一眼,沉声道:“过来。”

等到把罂粟的原话汇报给楚行,负责传话的人胆战心惊,满心都在祈祷自己还能见到第二天的朝阳,却没想到楚行听完后,只“嗯”了一声,指尖拈着的白子未加停顿便按了下去,而后漫不经心道:“你先下去。”

“那就丝瓜壳,牛大力,和尚头,野丈人?或者是万岁,五爪,土鳖,穿山甲什么的?这几个名字我觉得都还好,管家帮我挑一个好吗?我都听管家的。”

“再也不怎么做?”

路明开一辆黑色车子,停到路边把车窗摇下来同她打招呼。罂粟假装没看见,打算换个路口去打车,过马路的时候突然被路明一个急刹车挡住去路。

她第一次开口叫阿姐,蒋绵微微一震,听到罂粟继续说下去,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楚行向来护短。但凡是他最青眼的那一个,不管做什么,他都能纵容。有时纵容得过火行事太过,他也无所谓,反而还会帮着把烂摊子收拾得妥妥当当。阿凉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在这个时候去找楚家,就算再找上十遍,也还会是这个结果。”

“一般。”

这些天下来,罂粟对蒋绵性格的总结描述,除了体贴温柔,便还是体贴温柔。蒋绵的温柔滴水不漏,仿佛真的细腻如同丝绵,不论对方如何怠慢抑或刻薄,都无法能清减她脸上一分笑容。罂粟不提回楚家,蒋绵就也不提。蒋信来找罂粟的次数比蒋绵少许多,蒋绵注意到,便在其中帮忙解围:“哥哥这些天比较忙,不常在家,所以不能像我一样腾出许多空闲来陪你。不过他每次打电话回来,总会问我你在蒋家住得好不好。他现在人在m市,明天回来。那边很多麻辣特产,昨天晚上还专门打电话给我,让我问问你是否喜欢吃辣食,好从那边买回来给你。”

楚行行事再随意莫测,也不会真的在这当口请蒋绵进来。罂粟明知道,却还是紧张。扭过头去望向门口,又被楚行捏着下巴转回来。他在她臀部拧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吩咐:“别这么紧。放松。”

罂粟接过来,说:“麻烦您了。”

罂粟半搭着的眼皮立时刷开:“您是什么意思?”

楚行说得轻描淡写,却让罂粟浑身一震,猛然抬起头望向他。楚行腿搭着腿,看她脸色在刹那之间变成雪白,笑了两声,伸手把她揽到怀里:“以后再敢瞒着我试试?嗯?”

“是。”

他看看罂粟有些警戒的眼神,笑了两声,举起手来:“我不是坏人。虽然坏人从来不说自己是坏人,但我真的不是坏人。我如果想做坏事,从后面跟着你去你家就是了,不必主动帮忙。小姐你这样抵触一个善良之人的好心肠,会让人很伤心的。”

路明跟他久了,立刻明白过来他话后面的意思,很快应道:“我这就把她带去禁闭室。”

楚行手臂被打了一下,罂粟瞪着他,仿佛觉得还没够,很快伸手过来又要打他,被楚行一把拽下手腕,眉心皱起:“胡闹什么!坐好。”

但此刻楚行长久不出声,罂粟从心中开始生出一点隐约的恶意。她这次逾矩的程度,既谈不上太过分,又到不了足以轻描淡写拂过去的地步。楚行若是再把杖责禁闭这种事摆出来,那不仅没什么新意,也没什么效力。

罂粟捂住饿得慌的胃部,对着那只花瓶瞪了半天,最后眉毛一拧,抽手拿过来,直接丢进了垃圾桶。

罂粟很快就跳下来,低着头态度很恭敬:“那罂粟先告退。”

罂粟全身颤抖,上下牙齿磕碰,勉力抑制呼吸,不一声。

罂粟眼角一弯,又笑了一下。她本就眉眼如画,此刻突然一笑,竟有些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不过是想提醒离枝姐一遍,我以前说过的话,现在还算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