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不肯听别人说话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神情。倔强而任性,拿定了想法后,一意孤行。

路明看着罂粟的表情,过了一会儿,觉得不忍心,扭过头去。

罂粟仍是没有收敛眼神,看着保镖的口袋,慢慢走到李游缨身边,把水递给他,低声说:“有什么好说的。做的全都是蠢事。”

“您看我这什么眼力见!罂粟小姐您大人有大量,您饶了我!您……”

从海钓回来,两人就不曾再有过任何对话。一直到回到c城,楚行都始终是脸色平静而一言不的模样。罂粟的态度跟他几乎相仿,只当方圆一公里内只有她一个人在,即便是跟楚行挨着坐进从机场回楚家的车子里,罂粟也照样脸色不变,仿佛周围都是静物一般置若罔闻。

“……”

她说这话的时候,望了一眼甜品商店的方向。在那里没有看到李游缨,只看见树影下面遥遥站着两个保镖,隐约穿的是楚家特制的西装。

那时楚行提醒她糖果不能吃太多,又吓唬她要是长了蛀牙也不会带她去治疗,反复说了多次,罂粟统统当耳旁风。结果到头来真的长了蛀牙,牙疼得受不了,在床上打滚了许久,最后还是只能泪眼汪汪地去找楚行。

“这个理由怎么说不通了?”罂粟停下来,转过身,当着路明的面,把一只脚往后用力一磋磨,很快便听到一声脆响。

罂粟却已经羞耻到无以复加,紧紧闭上眼。到了后面,只能靠楚行两只手掐住腰身提撑着,才能将底裤一点一点慢慢地褪下去。

罂粟抿着唇,冷冷不动。管家见离枝脸色有越来越青的趋势,抓紧补充道:“罂粟小姐,动气伤神,做事前请三思。不过是一时的口舌之利,罂粟小姐没有必要闹到这样严重的地步,您说是吗?”

一屋静寂安详。

她闻声远远看过去,有两辆车子径直穿过会客厅与书房,在花枝掩映下,平稳停在楚行平日起居的地方。

她又加力踩了一下。这次车仍然没有降下来的趋势。

“……”路明喉头一哽,又立刻摆出笑脸来,举起手里拎着的保温桶,“罂粟小姐饿了没有?听少爷说罂粟小姐喜欢喝鱼粥?这是少爷特地叫我送来的!”

如果搁在往日,路明绝对不会去趟这趟浑水。然而这一次他在办公室反复思量许久,临近傍晚时双手盖住脸,长叹一口气,还是去了一趟楚家祖宅。

第二天早上九点,罂粟好不容易有了时间补眠,电话开始响起来。她皱眉拿过来看一眼,见是路明,随手挂断了丢到一边。结果房间内只安静了半分钟,路明的电话又开始不屈不挠响起来。

离枝汗湿衣衫,又被这样恶意瞅着,简直羞恼至极。楚行冷眼旁观,觉得好笑,又不能作出来,板着脸听完离枝的陈述,沉吟片刻后,吩咐:“今天起你就只查阿凉的事。你手下的其余事都暂时交给罂粟代理。什么时候把事情查明白,什么时候再说别的。”

楚行笑着看她,说:“看你现在这样,心里大概恨不得也把我扔进池塘里,是不是?”

“你想干什么?!”

李游缨张张口,还没有出声音来,就又敏锐地闭上。楚行站在电梯正前方,等电梯缓缓停住,“叮”地一声打开,先行走出来。他等罂粟跟到身边,偏过头同她说了一句:“这次带你见一见人。”

楚行说完这句话,全体一静,都侧目去看阿凉。阿凉一下子呆愣在原地,失声道:“可,可是阿茗她……这不可能!罂粟她明明……”

罂粟想了想,又问:“书房还有其他人没有?”

当年罂粟初来楚家,按惯例要换名字时,别人取的中药名大都是连翘丹若常思之类,唯独她不肯去翻名册,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绘有红瓣黄蕊的艳丽花朵水墨画,一扬下巴,笃定道:“这是什么?这么好看,我取这个。”

罂粟的一双眼睛本来就是五官中长相最可人的地方,此刻一眨不眨望着楚行,不出片刻,楚行的脸色就微微柔和了半分下来。

罂粟听完,一时静默,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蒋绵在她对面,看到罂粟眼神越来越冰冷,一张脸慢慢像是被罩了一层冰壳一般。最后她抬起头,问蒋绵:“对付不了了,是么?”

罂粟张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合适。

“21点。”

其实若是从罂粟本心,她并不真正特别在意自己在蒋家的地位,兄长究竟是谁,刻不刻薄阴不阴险,会不会对她好,以及有多少可以继承的家产。甚至包括她自己父亲蒋梦琛和相貌,以及同她母亲的那些纠葛过往,她都没有什么兴趣去深入探晓。

楚行轻轻笑一声,下一秒把她整个捞起来,抱着她一起坐进椅子里。这个姿势造成的效果格外深刻,再重新进入时,罂粟脊线一僵,只来得及哼一声,整个便软进楚行怀里。

她把钢笔收回原来的位置,把文件插到已经批完的一堆文件中间。想了想,又接着浏览了文件堆中几份看似极为重要的机密文件。

罂粟面无表情:“您把我叫过来,又在一边晾着我。与其在这儿干站着,我还不如回去呢。”

“……”

他的手撩拨得缓慢又轻柔,罂粟很快气息不稳,勉强集中精神答:“把崔志新杀了,是第一件错事。杀完不听令行事,并把路总助打晕,是第二件错事。过了半个月仍然不回c城,是第三件错事。”

她这一回出逃,为图方便除了一只手袋什么都没带。如果早知道楚行有接应,她就该带上一箱行李出来,现在两手空空,衣食日用全都要另外再买,她所带现金又不多,又无法去银行取现,这是罂粟目前最麻烦的事。

她刚说完,就看到阿凉眼前一亮,然后如蒙大赦一般大哭起来,指着罂粟大声喊:“楚少爷!您都看到了罂粟姐她居然敢这样对我!她用脚踹我腿窝!她还差点掐死我!”

“我叫谁灌你了?明知道喝不了那么多还喝,你坐在那儿自己不会推?”

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她所有功绩过错都抹杀。

时钟刚刚转过七点半,楚行已经不在房间内。罂粟浑身上下都像是被碾压过一样,连口腔中也被咬得刺刺生疼。

他从身后把罂粟环住,把蛋壳剥开,光滑嫩软的鸡蛋抵到罂粟唇边。罂粟绷着脸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张嘴,把蛋白嚼也没嚼吞下去。剩下一颗蛋黄撇开脸死活不吃。楚行逗了一会儿也没能成功,自己把蛋黄咽下去。

楚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脱下风衣,利落地裹在她身上。然后打横抱起她,离开房间。

“……”路明忍住想一枪把他射死的冲动,默默退了下去。

两个小时后,罂粟的烧终于退下来。

楚行始终等在床边。他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把眼皮慢慢睁开,眼珠微微动了一下,看了距离最近的楚行一眼,定格了片刻。

楚行眼神深邃,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任她打量。过了一会儿,却看到罂粟把眼珠从他身上若无其事挪移开,缓慢撑起身来,环顾了一遍卧房的四周。

楚行心里一动,唤了一遍她的名字:“罂粟。”

罂粟却像是没有听到,低着头看到自己被攥住的手,蹙了一下眉,下一刻微微用力,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

楚行眼神微微一深,罂粟却不理会他,小幅度地往床深处动了动,而后抱住双腿,像是从没有见过一样,仔细打量周围的布设。

楚行深深看她一眼,扬声道:“路明。”

路明和鄢玉一起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罂粟没什么表情地坐在床上,一言不,看见他们的目光像是在看着陌生人。路明一时说不上来,只觉得她的眼神诡异得厉害,鄢玉却紧皱了一下眉,冷声说:“你们都出去,留我跟她两个人。我有话要单独问。”

二十分钟后,鄢玉面无表情从房间中出来。看到楚行,弯起唇角,冷冷笑了一声。

“成人自闭症加刺激过度造成的神志不清。”鄢玉嘲讽道,“楚少爷,看来你果真害人不浅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