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回回折腾都没个新意。”路明嘀咕了一句,又说,“那就应该没什么事。饿上几顿死不了人,等着吧,最迟明天晚上,肯定放出来。”

“没什么事。”路明别开眼神,想把话题岔过去,然而过了片刻,还是在罂粟的眼神底下勉强开了口,“不过就是胞弟不成器。前两天在路上开快车,把一人给撞成了植物人。结果对方还是a城一高官的大儿子。现在人家紧咬着不放,给多少钱都不松口,全家都为他一个人在操心头疼。”

“少爷让你进去。”管家眼看着离枝略松了口气,又看着罂粟袅袅婷婷立在一旁,眼梢凉凉薄薄的模样,咳了一声,继续道,“……至于罂粟小姐,少爷说,想一起进去的话,那就一起进去就是了。”

“听说了两句。”

这次阿凉半天没有爬起,酒醉加晕眩,“哇”地一声吐出来。罂粟皱了皱眉,后退一步开,说:“今晚喝了不少的酒是不是?在金三角这种地方,那种陌生人的包厢你也敢去。看来我真心实意敬告你‘注意安全’那四个字全给你忘光了。你就不怕被灌醉了以后迷^奸劫财又杀人么?”

罂粟又是沉默。当天挂断电话后,辗转难眠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罂粟出门,在路边买了一张电话卡与一支新手机。晚上她将新号码告诉了李游缨,李游缨笑说好,又笑问:“为什么要这样麻烦呢?楚家管家如军校一般森严吗?”

楚行“唔”了一声,又问:“只听见人声,看见人影了么。”

“也难怪。”路明一边指挥着人把两株半人高的松树盆栽搬进屋里,一边说,“蠢成你这样,怎么可能不输。”

罂粟应了一声,是十分乖巧的态度。楚行看她一眼,大约是觉得她这个样子许久未见,伸出手指来,很有兴致地捏了捏她的下巴,笑着说:“蒋家给你喝了什么汤,这次回来怎么好像真的有些变样了?”

罂粟把那张薄毯从身上拽下来。从上面的花纹和颜色断定出这是客房中的东西。她拿不准这是谁好心披到她身上的,但无论如何,罂粟都确定不会是楚行。既然不是楚行,这张薄毯便不能被楚行看到。罂粟没有再多想,立即把薄毯静悄悄地抱回楼上客房。回来后在沙上坐了没一会儿,便看到楚行漫不经心地下了楼。

罂粟起初不以为意,还以为曹阳东放话归放话,总不至于真会这样做。直到过了一些天,她起床下楼吃早餐,蒋信和蒋绵正在餐桌旁小声商谈,见到她下来,又立即打住,神色中透着几分刻意的自然。罂粟在早餐后找到蒋绵去问,对方仍是轻描淡写的语气:“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有人蓄意破坏咱家生意。只是暂时,哥哥很快就会弄好的。”

罂粟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不等路明再说话,把他手中的钢笔突然抽过去,就着手心签完名字。路明张张口,还没有出声音来,胸口就被拍上了一份文件和钢笔,再抬起头,罂粟已经转身离去。

那一日到头来,最出风头的还是罂粟。第二日楚行把罂粟叫到书房,逗问她:“昨晚生日宴上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楚行声音轻柔,掐住她的腰窝,缓缓进去,又缓缓出来,度慢得磨人。书房内安安静静,只有罂粟不可抑制的剧烈喘息,以及暧昧的粘稠胶着声音。楚行着意把她逼得出声音来,罂粟只能用牙齿死死咬住舌尖,不过一会儿,眼底就开始泛起湿意。

那时罂粟刚刚被解权不久,又被这样说一通,眼圈立刻泛红。眼睛眨了两下后,一滴眼泪便“叮咚”一声掉进了茶水里。楚行看见了,却假作不见,拿过文件翻阅把她晾了一会儿,本以为罂粟自己会恢复,哪里想到她反而哭得愈厉害,坐在那里把茶杯随手丢到桌上,也不关心茶水在小几上洒得到处都是,梗着脖子就开始抽噎。

母亲一边责骂她一边垂泪,罂粟便再不敢提及自己的身世。她也不想去上学。休学后没有多久,母亲便生了重病,红润容颜仿佛昙花,转瞬凋零。

罂粟垂下眼,交握着手,肩膀柔弱,全然一副诚恳到不能再诚恳的态度:“那天在崔家门口的事,这些天我一直记着,现在我向您郑重道歉。歉礼跟今天手帕的钱,回头我一并登门还给您。”

楚行起身去浴室放毛巾,再回来时罂粟端端正正坐在沙上,两手放在膝盖,仰头望着他:“崔家的事您处理好了吗?”

“你知道。”罂粟还是紧紧盯着他,“你们肯定有计划。楚行是不是早就有弄死崔志新的打算,现在正好逮着机会拿我当石子,回头崔家全城通缉的时候再把我一人给供出去,是不是这样?”

罂粟瞧着她,忽然温和一笑:“新来的?来楚家多久了?”

“我瞅着也挺甜美!楚少你还说那位离枝小姐是楚家最好看的,我瞧着这罂粟的姿色才是半分不让嘛。”一旁崔志新插嘴,一边推开手边两个娇俏美人,指着空出来的沙位,笑着同罂粟道,“看看你家楚少都被美女们包得滴水不漏了,来,你来这边坐。”

罂粟垂静立,噤声不语。

罂粟顿时浑身绷直。及时用舌尖抵住上颚,才压下去所有被他撩拨上来的呜咽。

如今的楚行仍然是那个理智淡漠的楚行,她却不想再做那个无条件顺从的罂粟。

前一秒还淫^靡媚香,下一刻人体已经冰凉。

罂粟转醒后,蒋绵正给她往额头上轻柔抹药膏时,蒋信拎着一堆水果前来探望。

罂粟自向楚行保证不再回蒋家后,因为各式原因,到现在竟也真的没有再回过蒋家。后来楚行还提过让她与蒋家兄妹少来往,这一次罂粟没有听,依然保持着隔日与蒋绵通一次话的频^率。

只不过自始至终罂粟同蒋信的联系都不多,也不比蒋绵亲密。蒋信为人内敛寡言,罂粟也不喜多说,两人期间只通过一次电话,结果两分钟里空默的时间加起来长达一半以上,从此以后便默契地互相不再打。

然而今天罂粟瞟了一眼蒋信手中的水果篮,现里面每一样都是自己极喜欢的水果。

这些水果她只零星地同蒋绵讲过。不知怎么会传到蒋信的耳朵里。罂粟默不作声地看着蒋信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来,随手削了一只苹果。他削水果的技术显然不甚熟练,厚厚的果肉连着皮一段一段地被丢进垃圾桶里。罂粟以前看楚行削皮,总是薄薄一层,又从头连贯到尾,手段如同他射击时一样的利落漂亮。此刻再看蒋信削皮,过了片刻便觉得有些惨不忍睹,不禁扭过头去。

蒋信恍若未觉,把小了一大圈的果肉递过来,等罂粟道谢后双手捧接过去,才沉吟着开口:“觉得楚家不好,可以回来蒋家。”

罂粟说:“没什么。”

蒋信看她一眼,又补充道:“我和阿绵一定尽全力保你,不怕。”

罂粟微微一愣怔,眼眶突而一酸。她立刻抬起眼,眨了眨,把眼泪逼回去。明知蒋信蒋绵已经看见,但还是当他们没看见,若无其事开口:“真的没事。我还是呆在楚家。”

罂粟在病房住了一天,前来看望过她的人不过三个。路明被她赶走,蒋信只坐了一会儿,蒋绵则始终陪床在侧。第二天罂粟午睡小憩,朦胧中觉得有人在看着她。睁开眼皮一瞧,李游缨坐在床侧,单手撑着下巴,微微歪着头,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他看她醒过来,浑身一震,视线立即尴尬转开,又很快转回来,这一次面带微笑:“我吵醒你了么?”

“没有。”

“我刚才进来,见你在睡,不好吵醒你。”李游缨说,“我这几天跟你电话都打不通,上午问蒋绵,才知道你肺炎住院。现在觉得好些了没有?”

罂粟点一点头。她还是有些困意,意识模模糊糊,不想开口。李游缨注意到,又笑着继续说:“听蒋绵的口吻,最近你是不是有些不顺心?”

罂粟想了片刻,又点一点头。她的动作慢慢地,样子难得有些呆,看在李游缨眼里,忍不住笑了一声,说:“那等你出院以后,我们一起出去玩一玩好不好?”

罂粟又想了片刻,这次终于开了口,慢慢地说:“好啊。”

李游缨望着她,柔声说:“你想去哪里玩呢?”

罂粟不假思索:“不在c城。不去西南。最好也不在本省。其他什么地方都可以。”

李游缨思索了片刻:“那出国好不好?找一个赤道附近,海水蓝得透明,看着就轻松的地方,好不好?”

罂粟想了想,缓缓说:“可以啊。”

罂粟一共住院一周,期间路明没有再过来,楚家亦无其他人来传唤和看望。一天晚上蒋绵咨询了医生回来,在病房中没有见到罂粟。一直等寻到阳台处,推开落地窗,才现罂粟正背对着她坐在阳台上。风把梢吹拂起来,罂粟的两只脚在十几层高的楼层高高悬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