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胳膊隐隐作痛,自己又想东想西,翻来覆去到天亮才勉强睡着。第二天醒来后不见蒋绵,一问才知道她是去找了楚行。

罂粟抬起眼皮,眼珠冷淡淡地,无波无澜反问:“我不能有个朋友吗?”

再后来罂粟上去,捧上去的袖扣还是那一对袖扣。等楚行问话的时候,则把之前准备的安康福禄之类贺词统统抛弃不用,伸手过去,抓住了楚行的一只袖口,罂粟仰起脸,带着几分娇憨地开口:“先生待罂粟怎样,罂粟全都记在心上,终生不敢忘。罂粟希望能一直都这么陪在您身边,直到过完这一生,好吗?”

周管家的声音稳稳当当:“是啊。少爷不在里面。”

倒是罂粟心中警惕离枝,很早便开始时不时在楚行面前倒腾几句。楚行对她这种显而易见的小伎俩不予理睬,后来罂粟说得多了,反倒被楚行批点,说她性格太过计较,不如离枝善容忍识大体。

“我在出来寻找罂粟之前,已经做过了这方面的选择。”蒋绵笑容清浅,交握着双手,想了想,温柔问,“我现在可以见一面罂粟吗?”

“提点你总归对我没坏处。”路明把手帕往前递了递,催促道,“拿着啊。”

这些年来罂粟和楚行尚不曾分开过这么久。有时罂粟被派去外市执行任务,不管如何也总是会在十天之内便返回c城。偶尔两人意见龃龉,罂粟摔手离家出走,楚行不必找人去寻,罂粟也会在几天之内就乖乖回来。

“……”

“那罂粟先告退。”

罂粟走过去,一边看看墙上的钟表,确实是八点没错。但楚行这么问,她也只好答:“路上堵车晚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恭恭顺顺地挨个叫:“孟局,崔先生,崔少爷。”

等把子弹利落上膛,瞄准,楚行才微微偏过脸,有些好笑地瞧着她:“怎么,你还真想过这种事能瞒得过我?”

楚行吻得强势,且过了许久也没有要放开的架势,罂粟开始有些透不过气。结果挣扎的时候又被楚行固定住双手双脚,重重压在池壁上动弹不得。

道上的生意分许多种,楚家做的是最肮脏最见不得光的那一类。暗杀,毒品,色^情,但凡人在黑道,跟这些多多少少都会不可避免地沾点边,要是又想撇干净,或者想把事情办得更稳妥利落,就把这些事情全委托给楚行。楚家替人暗杀,不问动机缘由,只看报酬。回头被害人要是想找仇人,也只管去找雇凶杀人的买家,跟楚家毫不相关。

还有一分钟。

蒋绵终于放弃,轻轻叹了口气:“不全是。据说本来是曹阳东挑起的衅端。后来不知怎么被他联系上了阿凉,接着又说到楚行的耳朵里。这两人是一起在蓄意对付咱们家。曹阳东这个人做事本来就没有什么道德可言,这次来对付蒋家用的都是不入流的手段,但又确实阴险。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到什么地步才算完,要是现在能收手,那一切都还好办。要是没完没了这么拖下去,咱家不出多久就要出大乱子。哥哥已经有很多天没睡过囫囵觉了。”

罂粟听完,一时静默,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蒋绵在她对面,看到罂粟眼神越来越冰冷,一张脸慢慢像是被罩了一层冰壳一般。最后她抬起头,问蒋绵:“对付不了了,是么?”

蒋绵微微蹙眉,欲言又止。罂粟眼中有肃杀锋刃一般一闪而逝,点头时说的话却还是平平静静的:“我知道了。”

蒋绵对罂粟很不放心,总是担心她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那天讲话完,对罂粟千叮万嘱,让她不要插手。蒋绵说了许多,罂粟也不反驳,不过静静听完后也没有明白地说一声好,只是微微一点头。

不过接下来的几天罂粟倒是一直表现得安分守己。有时在家中玩插花,有时李游缨来接她便出去玩,再或者有时自己去逛逛街,别的并没有做些什么。直到有一天她从城东去城西的一座商场,在那里转悠了一天后,正在打车回家的时候遇到了路明。

路明开一辆黑色车子,停到路边把车窗摇下来同她打招呼。罂粟假装没看见,打算换个路口去打车,过马路的时候突然被路明一个急刹车挡住去路。

罂粟站在原地,戴着宽大墨镜的脸上面无表情:“路总助,违章停车死人事小。您不觉得被路人侧目很丢脸么?”

路明靠右停车,下来站到她面前,还是那个笑模样:“谁让罂粟小姐假装不认识我呢。好歹是相熟一场,你这么做太不厚道了。”

“您有事吗?”

路明指了指对面茶舍:“这里这么热,说话不方便,我们去喝一杯。”

罂粟仍然面无表情:“我急着回家吃晚饭。”

“那我请你吃晚饭。”

罂粟嘴唇微微一动,说:“滚。”

路明脸上笑容终于淡了一些:“罂粟,你识抬举一点。我是为了你好才巴巴来劝你,否则你以为我热脸倒贴你我就很愿意?”

罂粟冷着脸,抿唇一言不。

“阿凉近来春风得意,道上都拿你当笑话看。离枝当年虽然也被冷落过,至少没像你一样被除名。阿凉最近处心积虑谋划了几件事,件件都是针对你。少爷昨晚上又全都答应了,你以为你还能撑得了多久?阿凉比你的心眼大不到哪儿去,你既然得罪过她,现在只要落魄得不够她满意一天,她就一天不罢手。你以为蒋家保得住你?你信不信少爷再施压上几天,蒋家不把你亲自送来楚家都算是他们仁至义尽?”

路明停了停,见罂粟不吭声,便又继续劝下去:“少爷之前把你除名,不过是因为你做得太出格,又脾气那么硬。阿凉能讨少爷欢心,是因为她跟你正好相反,在少爷面前知道自己的位置,扮乖扮得很精明。但无论如何,她刚到少爷身边,感情再热也没法比过你这十年来积存的感情深厚。你想想这么多年,少爷为你收拾过多少烂摊子?还有哪个人跟你一样能在他面前得宠这么多年?他以前纵容你都纵容得没界限,现在不可能一下子就对你撒手不管。你跟我回去,在少爷面前稍微服个软,做得诚恳一些,少爷怎么可能会对你置之不理?总好过你现在被阿凉背后捅刀还无力回击。”

路明说得口干舌燥,罂粟隔着墨镜瞅着他,忽然微微一笑,温温婉婉地说:“路总助。”

“……什么?”

“你费尽唇舌劝我回去,是想拿我做刀子,去对付阿凉么?”

路明神色一僵,很快又微微一咳,说道:“……你想得太多了。”

罂粟对他的否认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摘下墨镜,放在手心里开合着镜框,一边漫漫道:“是么。可是听您刚才的口气,跟阿凉姑娘这些天来相处得仿佛不是很好。她究竟是得罪你哪里了,逼得你不得不来找我当枪使了?”

“……”

罂粟的唇角微微带起一点笑意,只这么细微一动,五官却仿佛一刹那间媚色无双。

她抬起眼来,眉眼弯翘,睫毛纤浓,幽幽地望着路明。那一刻路明只觉得被晃花了眼一般,听到她细细柔柔地道:“说说听听呀。”

路明心中一动,差一点就脱口而出。然而虽然及时收住嘴,却也已经晚了。再低头看时,罂粟脸上那些娇憨又魅真的颜色早已无影无踪,正似笑而非笑地瞅着他,带着浓浓的嘲讽。

路明只觉得头皮麻,罂粟却打开了他的车门,自顾自地坐了上去:“行了。上车。我跟你回楚家。”

车子驶进楚家,缓缓停下时,路明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罂粟,没想到正好对上她那双乌黑深幽的眼睛。路明立刻转移视线,却还是被罂粟抓住现行,笑意微微地开口:“路总助。”

路明一直觉得罂粟笑起来比不笑更难缠。却又不能不回应,只能硬着头皮说:“……做什么?”

“我这么小心眼的人,你都敢拿我当枪使,就不怕哪一天被我还回来么?”

路明微微一怔,再转头看时,罂粟已经推开车门,自行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