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奎拉不在了,温德塔只能事事亲力亲为。日益严重的食物问题让他绝大多数时间都很头疼。因为不能接近他的钱和熟人,温德塔沦落到了在下弗利特跟踪一些倒霉鬼,像个普通的拦路贼一样躲在暗处,还要时刻提防弓街警察。这样的时刻,在街上走动的人通常是无家可归的顽童和神经错乱的老人,他们的血少得可怜,跟稀粥差不多。现在,温德塔被饥饿折磨得昏昏欲睡,他感觉到自己慢慢地失去了知觉。

威尔逊脖子后面的皮肤刺痛起来——这是突如其来的不祥的预感。真是太不可理喻了,他责骂着自己。这些黑暗之地的荒唐事弄得他疑神疑鬼的。看在老天的分上,他可是个警官!他考虑着走过去让那个男孩解释下自己的行为,但盯着别人看又不犯法。于是,威尔逊挤进挂衣架中间,再次走向了自动扶梯。

在黑暗之地每天都要遭遇危险,而爸爸竟然还会为电话和没吃饭而生气,乔纳森觉得很有意思。从内心来讲,他很享受这样。就像起居室里温暖的空气一样,阿兰这种家长式的关怀里有种让他安心的东西。

霍尔本边沿着大理石台阶拾级而上,边在心中做着分析:如果开膛手掌握了权势就失去了自控能力,这也许是他的优势。正确行事的话,疯子就像一副牌一样容易操纵。不过他还是会谨慎小心——行动得过快,卢西恩会立刻发现他。虽然开膛手不过是个跛子,但他能够变身为黑凤凰,那种隐身在阴影和恐惧中的怪物能够在几秒钟之内把霍尔本撕成碎片。最好避免正面交锋。在这种形势下需要最精明的手腕,辅政大臣在踏入陵墓时做出了总结。

哈利点点头:“黑暗族民。”

“你醒了!”

“我不能把它丢在这里!”山姆喘息着说“这是赤血石!”

“那也许不是坏事,”乔纳森打着哆嗦回答“至少追逐能让我暖和起来。”

芮奎拉望望还在山上踯躅而行的黑暗族民:“要不了多久了。大家族基本上都过去了。我们得等到那些掉队的过来,还记得吗?”

乔纳森观察着延绵起伏的大地。他从卡内基那里听过了太多布里克摩尔的故事,知道不能夜间在这个地方游荡——这里是尸妖和野猫的猎场,据说山上到处都是尸体。

“我希望所有事情都准备妥当了。”他沉重地说。

“不用担心,”芮奎拉回答“玛丽安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在这片荒野的边缘分成了几拨,赏金猎人带着阿兰和哈里走进了夜色里,随身带着引线和炸药。计划很仓促,在温德塔的排屋里经过一个晚上的讨论后,最终获得了通过。由于人手不足,不能和猎手们正面交锋,乔纳森和芮奎拉的任务是混进去做内应,希望玛丽安能做出大规模的举动分散对方的注意力,这样他们就能赶在卢西恩之前先找到卡内基。温德塔坚决不肯提供任何帮助,发表了几句讽刺的评论后,他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成功的机会太过渺茫,以致乔纳森很希望吸血鬼能跟他们同行。

“你的主人没多大作用。”他抱怨道。

乔纳森本来以为小女仆会替温德塔辩解,但他诧异地看到芮奎拉点了点头。

“他需要时间适应,”小女仆说“温德塔不经常跟别人合作。”

“这是他的选择,”乔纳森愠怒地回答“如果他不想跟我们合作,总可以去卢西恩那里碰碰运气。”

最后一批猎手大声咒骂着密集的风雪走了过去。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乔纳森正在怀疑他们是不是动手太晚了,却听到雪地上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还有尖锐的叫喊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这都是你的错,波西亚!”一个男孩哀号道“如果我们错过了狩猎,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我要告诉妈妈!”

“噢,给我闭嘴,威尔伯,”一个女孩厉声回答道“你的唠叨让我头疼得难受。我用了最快的速度赶来了。”

这是两个跟乔纳森差不多大的孩子。男孩戴着过大的骑士帽,对着姐姐怒目而视。波西亚优雅地在雪地上迈着脚步,试图不让靴子沾上泥水。

乔纳森对着芮奎拉露出了无情的笑容。“我们的运气还不错。”他说。

他从石头后面溜出来,蹑手蹑脚地跟上了两个孩子,孩子们的争吵声掩盖住了他的脚步声。等走到可以发动攻击的距离时,他从皮带里抽出了长长的棍子。尽管玛丽安事先给他做过大量辅导,教他怎么把人打昏,但乔纳森还是很不安。他需要这个孩子的衣服,但并不想真的伤害对方。

“但是我想看着那条恶心的杂种狗死掉!”威尔伯抽抽答答地说。

乔纳森本能地挥起棍子,重重地砸在了那顶骑士帽上,威尔伯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波西亚连忙转过身来,连靴子也忘记了。看到乔纳森高举着棍子,她震惊地张大了嘴吧,翻了个白眼,瘫倒在了雪堆里。

芮奎拉走乔纳森身边,看着俯卧在地上的姐弟两个摇了摇头。

“说真的,”她拉起波西亚往一丛荆棘后面拖去,讥诮地说“在夜间的荒野待上一阵对这两个人有极大的好处。”

乔纳森学着小女仆的样子,把威尔伯拖到了隐秘处,急急忙忙地换了衣服。等他穿着紧身骑马裤和骑马衣走到火光下时,觉得有些荒唐。至少他戴着这顶帽子要比威尔伯合适很多。乔纳森和芮奎拉用斗篷包好那两个孩子,匆匆沿着山坡往上走去,血液重新在血管里奔流的感觉让他们很是惬意。

刚到山顶,他们就发现自己置身于灯火辉煌的露营地边上。三大堆篝火烧得正旺,火星溅入了夜空,猎手们聚集在火堆中间,跟老朋友打着招呼,谈论着往事。在喧闹声中,一个吉普赛人乐队演奏着亢奋的舞曲,小提琴声穿破隆隆的鼓点扶摇直上,让听众不由自主地想要迈开舞步。营地另一边远离篝火的地方,一群地狱犬抓挠着地面,发出了焦躁的咆哮声。几个弓街警察在看管着它们,在这些有生命的泥人手中,拴狗的链子就像是一束线。

乔纳森和芮奎拉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震耳欲聋的喧闹声中,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迎上前来,兴高采烈地把酒杯塞到了乔纳森的鼻子下面。

“干掉这杯,年轻人,”他命令道“今天晚上你可是个真正的男人。”

乔纳森不想因为拒绝而引起对方的注意,就喝下了一大口。滚烫的液体烧灼着喉咙,他咳嗽起来,泪水模糊了眼睛。男人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背,显得很快活。

“这就是入场券!”他大叫着走回了身后的人群里。

乔纳森的眼睛还在流泪,忽然之间,他隔着火焰看到了黑暗之地的统治者。卢西恩正被一群热忱的猎手簇拥着,在那些魁梧的身形的映衬下,纤瘦的开膛手显得更加弱小。众人的瞩目让他有些不自在,那歪歪斜斜的站姿出卖了他左腿的永久性残疾。当一位随从想要为他拂去大衣上的雪花时,他恼怒地打开了那双手。霍尔本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站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辅政大臣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炒掉了那个随从。

乔纳森紧紧抓着芮奎拉的手,退到了暗处,悄悄地溜到了能听到开膛手说话的地方。

“你觉得我们可以开始了吗?”火焰的爆裂声中传来了卢西恩冷冰冰的话语“如果这些醉醺醺的蠢货当中再有一个跑过来拍我的马屁,我就会放开所有的地狱犬。”

“当然了,阁下,”霍尔本优美地鞠了个躬,叫道“把囚犯带上来!”

顷刻间,整个营地平静下来——闲聊声停住了,吉普赛乐手们放下了乐器。两个弓街警察出现在山脊上,中间夹着一个高挑而熟悉的身影。乔纳森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自己的朋友走进了视野。

伊莱亚斯?卡内基蹒跚着踏入了营地,他的手脚上全都戴着沉重的铁链,衬衫被撕成了碎片,标志性的大礼帽成了皱吧吧的一团。身上发炎的伤口表明他被拷打过。尽管受伤很严重,狼人还是挑衅地昂着头。一个弓街警察按着他停在了卢西恩和霍尔本面前,卡内基打量着这帮黑暗之地的精英,脸上带着赤裸裸的蔑视。

“伊莱亚斯?卡内基,”霍尔本宣告道“你的罪名是企图破坏血承仪式,以阻止真正的继承者登上王座。”

狼人冷哼一声,往雪地上吐了口痰。霍尔本没理他,接着发表演说:“这个邪恶的意图干涉了开膛手家族的事务,无法获得宽恕。今天晚上,我们不仅以卢西恩之名实施惩罚,还有他尊贵的先辈托马斯、乔治、阿尔伯特,当然了——还有——杰克。”

营地上的寂静被卡内基的大笑声打破了。“这太可笑了,”他咆哮道“如果杰克看到这团渣滓坐在自己的王座上,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卢西恩扑过去,用马鞭啪地一下抽在卡内基的脸上。狼人没有退缩,任由鲜血从脸颊上流下来。乔纳森紧闭着嘴吧,强忍住了叫声。

“你还有什么要跟我们分享的吗?”愤怒让开膛手的声音变得沙哑“有遗言吗,狼人?”

卡内基思索了片刻,仰起脖子,发出了高亢的咆哮声,在群星间久久回荡。营地的另一边,地狱犬也加入了这场响彻云霄的号叫,为同类的灵魂的逝去而哀悼。终于,叫声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