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花宫的梅花开得正盛。墨色的梅,在盛夏的阳光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阴郁诡异之美。宫殿之内,却冷得犹如雪舞冰封的寒冬。

或许移花宫从来就是冷的,即使鲜花满园,花开不败,也掩盖不了它冷冰冰的现实。

因为移花宫里从来没有男人。移花宫里只有女人。那些不幸的、可怜的、被弃的、无处可归的女人。所以移花宫似乎从来没有快乐,渐渐地好像也失去了人类的感情。

此时,邀月正紧紧地握着怜星的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没有这样握着怜星的手了。一双美如白玉却残废的手。

邀月的眼睛垂了下来。她想起了怜星七岁那年的夏天,花园的桃树上还剩下最后一个果子。一个很大很红很水灵的果子,于是她飞身跃上了那棵桃树。再后来,她将抢果子的妹妹怜星一把从桃树上推了下来。

那一天,怜星也是这样静静地躺着,似乎和死了一般。

但是骄傲强大如邀月,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妹妹那样死去。所以,这一次也不会……

邀月的手握得更紧了。

她忽然又抬起了头,眼睛在灯光映照下亮得犹如一把火焰。一把愤怒的、仇恨的火焰,足以燎起整个江湖的血雨腥风。

西门吹雪,邀月又一次想起了西门吹雪。那白衣如雪的人,那冰冷无情的剑。只要她一想起,她心里就恨得狂。

如果江枫带给邀月的耻辱,是对一个女人的辜负与背弃;而西门吹雪带给邀月的耻辱,则是移花宫宫主不可承受的失败。

不可一世的邀月宫主竟然败在了默默无闻的西门吹雪剑下,她甚至面临着失去妹妹的下场。所以她怎么能不恨,她恨不得将那个男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姐姐……”怜星突然说了一句话。这一声姐姐,竟然让邀月的心都颤了一颤。

“怜星……”邀月望着怜星苍白的面容,冰冷的神色里也不禁带上了一点淡淡的喜色。

“姐姐……”怜星又轻轻地喊了一声,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邀月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怜星,原来在昏迷之中,她还没有忘记她这个姐姐,她还在为姐姐担心。

邀月望着怜星一字字道:“从小,无论我喜欢什么,你都要和我争一争,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要想法子破坏!这一次,你竟然连挡剑都要和我争了。好,很好,你要是不醒过来,我就,我就……”

邀月竟然说不下去了,要是怜星不醒过来她就怎样?她又能怎样?她还能和阎王抢自己的妹妹吗?

她毕竟是个人,也只能是个人,不是神。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一种从来没有的恐惧,这种恐惧一度压过了心中的恨意!

如果怜星死了,她该怎么办?没有怜星的移花宫还是移花宫吗?没有怜星的邀月还是那个邀月宫主吗?

“怜星,怜星……”邀月的脸色突然白得透明,她轻轻地叫唤着,连声音似乎都在颤抖。

她在害怕,即使强大如邀月也会害怕。她害怕自己唯一的妹妹就这样死去,她害怕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曾经希望生命中出现这样一个人,永远陪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岁月安好。这一刻她才现,原来自己的身边一直有这样一个人啊。

她的妹妹,怜星。

怜星是在三天后才醒过来的。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现屋子里空无一人,心里竟然觉得有些失落,甚至是委屈。她的姐姐,她不惜性命保护的姐姐,竟然没有陪在她的身边……

然后她又在想,邀月是不是丢下她不管去追杀江枫和月奴了,毕竟她从来没见过邀月对别人像对江枫那么好,而江枫却偏偏勾搭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女私奔了……

怜星这么想的时候,邀月慢慢走进来了。

“你醒了。”邀月还是一身白衣,神色看起来也如白雪般冰冷。

“姐姐……”怜星垂下头,轻轻地叫了一声。

邀月望了一眼怜星,道:“你伤还没好,谁让你坐起来的。”

“对不起姐姐……”怜星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慢慢说道。或许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但这是她的姐姐,而她永远是妹妹……

“躺下吧。”邀月这么说的时候,走到怜星身边,慢慢地扶着怜星躺下,又伸出手替她压了压被角。

邀月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即使是对待自己唯一的妹妹。

怜星望着邀月,眼睛里忽然有了一丝甜蜜,又轻轻地叫道:“姐姐……”

“干什么?”邀月看着怜星的眼睛眨啊眨的,淡淡地回道,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又在想什么古怪的主意。

怜星笑道:“姐姐……我饿了。”她好像昏迷了很多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现在的确是饿了。

“先喝药吧。”邀月淡淡地说道,然后马上有侍女端了药碗过来。

怜星望着药碗皱了皱娥眉,道:“我不喝,快拿走。”

“你喝不喝?”邀月望着怜星这个样子,冷冷地问道。

“我不要!”怜星低着头小声地说道。声音虽然小,但是她极少这样直接拒绝邀月。

邀月的眼中竟然闪过了一丝无奈的神色,好像怜星那年摔下来后也是不肯喝药,她最后是怎么乖乖喝下去的呢?

好像是抓着怜星的下巴直接灌了下去……邀月端起了药碗,直接坐到了床头。

“姐姐,你要干什么?”怜星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警惕地望着邀月。

邀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喂你喝药。”

这不是邀月第一次喂别人喝药。曾经,就在不久前,她就在这里喂别人喝过药。

江枫,虽然他当时昏迷着,但邀月也是这么仔细地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

但是当他醒过来后,他望着邀月的眼神是冷淡而疏远。他从来没有对邀月笑过。

传说,玉郎江枫微微一笑,足以让世上任何一个女人心碎。虽然江枫从来没有对邀月笑过,邀月的心竟然也沉沦了。

邀月第一次想,和一个男人到地老天荒……

“姐姐,姐姐!”怜星叫唤道。碗里的药已经喝完了,邀月却还没有回过神来。

“喝完了……”邀月这才回过神来,慢慢站了起来,向侍女吩咐道:“去端些吃食来,记住清淡点。”

侍女们领命离开。屋子里只剩下了邀月和怜星两个人。

一室的寂静。很多时候,她们姐妹两个人相处时就是这样。

谁也不说话。即使怜星想和邀月说话了,邀月也极少回答。邀月是一个很冷的人。

“姐姐,你是不是又想起了他?”怜星望着邀月的背影,忽然说道。

“这不关你的事情。”邀月冷冷地回道。她仍然抬着头静静地望着窗外,窗外开满了墨色的梅花,黑暗而妖美。

“为什么不关我的事情?为什么你从来不和我说?如果你心里有恨,你觉得痛苦,为什么你从来不和我说!我毕竟是你妹妹。”怜星的声音里,忽然有些颤抖。她的姐姐,从来都将心事放在心里,从来不让任何人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