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凝用指尖轻点着镜中人的脸,一阵强烈的厌恶感从心底升腾起来充满了整个胸腔,越来越满,越来越涨,无处排遣,只想歇斯底里的尖叫来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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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烬阳看着郭凝家黑洞洞的窗口,烦躁一阵胜过一阵,汹涌的恨意涌上来,又被自己狠狠压下去。

班花是平日里郭凝对宋子谦的戏称,因为是理科班,女生质量数量都不尽如人意,某日郭凝认真的观察了下,现宋子谦竟然比班里大部分女生长得都要标致,班花之名由此而来。

郭凝盯着电脑屏幕里岑落和林耽相视而笑的照片,角度光线都掌握的很好,郎才女貌俨然一对璧人。

天色尚未亮透。

虽然记忆中那个黑白裙,笑容清甜的女孩儿已经不再,如今的她剪了短,挑染成张扬的红,画着性感的小烟熏,脸颊上还染着被酒气熏出来的一抹酡红,但她仍是那个咬着笔杆眯缝着眼睛认真在白纸上画一棵早春的树的小女孩儿。

不料那女孩只回头扫了他们一眼,便甩上了门。

“小姐你”侍应生职业素养是极好的,看到郭凝这副打扮也没有表露出一点诧色,但显然斟字酌句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招待这样的顾客。

刚才和于凌对唱的中年男人是R市某房地产公司副总,而那个一开始去拉小程的名唤杜彦儒的年轻人,虽说名义上是那位副总的下属,但是看两人说话的语气态度,反而觉得是下属气势强些,原因无他,只为杜彦儒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是那间公司名正言顺的嫡传太子爷。一个区区副总,豁着去哄还来不及,自然不敢对他颐指气使。

这两人自郭凝坐下就轮番向郭凝敬酒,大有不把她灌醉誓不罢休的劲头,就连于凌和小程那般强悍的人物,都有些手忙脚乱,没办法替她抵挡下太多,只好给郭凝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过头又是一张盈盈笑脸,娇笑着和另两个人调侃。

而坐在另一边的那二人,自一开始到现在都规矩地很,几个小玩笑带些颜色也都控制在众人都能接受的范围之内。尤其是那个最为少言的韩总韩玺惟,企业资本并不在R市,据说身家千万,却不见丝毫有钱人的骄矜傲慢,举手投足间不像程彦儒般浪荡,也不似那位王副总一样猴急,大方从容,像个真正的绅士。

郭凝从中午吃过饭后就颗粒未进,刚吃过的水果拼盘里几片薄薄的水果更是杯水车薪,胃里全是辛辣的酒液,烧得胃壁火烧火燎地疼痛。推拒过杜彦儒递过来的那一杯金色液体,悄悄调整了气息,才不至于站起来时太过摇晃,顺手拎过身边的包,略带歉意的笑着:“不好意思,去下洗手间。”

杜彦儒在一边撑起身子攀过郭凝的肩膀,微微低着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一起,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最后一个上扬的音调太暧昧,而他呼出的气息夹杂着强烈的酒气喷在郭凝□的脖颈上,让郭凝觉得头皮都炸了起来。紧了紧拳头,正欲把他紧紧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推开,一道略显调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杜公子,我还没敬你一杯。”

是那位韩总。

纵然他给郭凝解围的痕迹太过明显,但是他是长辈,杜彦儒终究要尊称他一句韩叔,不好驳了他的面子,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从郭凝肩膀上拿开,陪着笑说:“不敢不敢,是我疏忽了,忘了敬韩叔。”

那边韩总也不再多话,只是示意旁边的助理斟酒。

郭凝感激地回头看了一眼,而韩玺惟只是向她微微勾了下唇角表示她的谢意他收到了,便不再看她。

到了洗手间郭凝干呕了半天,只吐出了几口泛酸的苦水,还是不能够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泛上来的胃酸刺激得从喉咙到食道都像被烫伤了一样的疼。郭凝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双手撑在盥洗台上,看着镜中因为呕吐而双目充血的自己,晕开了些许的眼线和散落的头让镜中的女人格外狼狈。

找了处墙壁倚在上面,郭凝拿出手机给莫小苏打电话准备让她给她想办法让她找机会开溜,一串数字按下去,正欲按拨出键时,眼前突然闪过下午看过的报纸和叶烬阳的脸。

挣扎着回到镜子前仔细的审视着自己,郭凝不得不得出一个悲哀的结论:现在的她,一身酒气,鬓凌乱,穿着吊带的黑色短裙,露出整条胳膊和半截大腿,简直像个游戏于欢场的流莺,和那一袭白裙仿若仙女的安若素,万万没有可比性。

所以你不爱我,你爱她。

赌气一样的,按下了返回键。

郭凝把手机丢进包里,对着镜子把晕出来的眼线细细擦去,一把拔出别在脑后的簪,盘起的头倾斜而下,长如瀑。

这样,有没有多些味道?

郭凝微扬起小小的下巴,眯着眼,一只手指抚摸上自己血色尽失的唇,无声的笑了笑,推开洗手间的门,往回走。

明知道我们已经毫无瓜葛,可还是想知道你的消息,你自有你的美人如玉,我无能为力,只能重复的报复自己以求毁灭,以求解脱。

突然一声嗤笑打断了郭凝向前的脚步。

这声音太熟悉,郭凝受惊地回头,果然现站在后面的叶烬阳。

他在离洗手间不远的地方吸烟,一支烟夹在指间燃出长长的一截烟灰,显然是许久没动,叶烬阳混不在意的把烟掐灭,丢进一旁的垃圾箱内,一步一步,向郭凝走去。

郭凝的头已经遮挡住大部分的肩膀,可是仍觉得自己像是赤裸着身子站在他面前一样,一股深深的凉意自脊背向上攀爬,随着叶烬阳的逼近,越来越强烈。

“又见面了。”叶烬阳走到郭凝面前站定,微微翘着嘴角,做出一个类似于笑的表情,眼中却毫无笑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女人,短短几天,这个地方他来总共不过两三次,却足足遇见她两次,用巧合来解释未免太牵强。

她穿得像每一个出入于这种场合的女人,还化了妆,细细的黑色眼线在眼尾处轻挑的上扬出一个暧昧的弧度,就这样又惊又怯的看着你,就足够让人心生无限怜意。

何以不爱,又怎能不恨?

郭凝胡乱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刚才还怀着报复一样的心态,决意去践踏自己。却在看见他时,所有的想法都分崩离析,不敢抬头,怕看见他眼中了然的不屑,或是失望。

叶烬阳久久的沉默,郭凝攥紧包包的袋子,艰难的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仓皇地转身便欲离开。

一条胳膊挡住了她的去路,郭凝怔忪地抬起头,直直地跌进叶烬阳那一双深沉的眼眸里,里面没有不屑,没有失望,只有漠然。

叶烬阳似笑非笑地低下头看着郭凝,透过她披散下来的长,还能看见她肩膀上有一片粉色的未消尽的印迹,那是一个男人的手的大小与形状。连衣裙的领口偏低,在他这个角度,稍微留心一点就能看见里面旖旎春光。

看来她的品味这些年都没有改变,竟然还是没情趣的棉质白色。

想到这里,叶烬阳突然笑出了声来,笑容有些许调侃与恶劣。

郭凝被这一声不明所以的笑和叶烬阳的表情刺激的涨红了脸,酒都醒了大半,整个人站在叶烬阳面前那种无所遁形的羞耻感让她喘不过气,偏偏他又离她这么近,甚至他身上干燥的烟草味道和他略带酒气的呼吸她都能闻得清清楚楚。

而她,自然也闻得到自己身上堪称浓烈的酒气。

本不想这么不堪。

“那边还有人在等我,我先走了。”

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总不能去解释自己不过是为了一份工作,还要来兼职公关,郭凝只能拨开叶烬阳的胳膊,指指自己包厢的门,丢下这么一句话,逃跑一样的往前走。

这次,叶烬阳没有拦她。

待她走出四五米远的时候,叶烬阳在后面突然开口:

“说出你的价码。”

郭凝只觉像是被人迎头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又泼一瓢冷水,疼已经不觉得,只觉得彻骨地冷。

脚下步履未乱,也不曾停,但是心如死灰,再多微弱的幻想也成泡影。

我在你眼中,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