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开始屏气凝神,院子里针落可闻,这便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如果这是日本动漫,人们还会看到小丫头的周身被画满万丈金光,伸出来的右手食指被放大,气流彷如实质一般在空气中拉出几条强有力的横线。

一身紫袍的江如水对耳旁沙哑的哭求置若罔闻,修长的手指捻着一颗黑子,诡异的双瞳在棋坪上流转着光。

但实际上,对于这份泛着黑色的事业,吴文才打心底里是有些不屑的。他父亲毕竟是读过书的人,自己从小受着父亲的启蒙,也是识几个字的。虽说现在都忘光了,但尤文才仍觉得自己骨子里是读书人,终归应该比身旁的兄弟们高上一等。

听着那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江宁从墙后面现出身形来。她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那二人逃开的方向,心里对那番对话大概明白了五六分,一时也有些害怕起来。

平民百姓最为惧怕的就是官差,寻常人走到衙门口的那条街面上,也都是远远的绕开了走的。即便是大开着的衙门,也只有那些胆子大些的百姓,才敢离得远远地偷摸瞧上一眼,生怕门口那些带着佩刀的官爷把他们抓了去。

那时候房间中正巧只有他们两人,江如水一下子就寒了脸,抬手就将江宁拎在了半空中,怒目而视。

江如水对此却是视若无睹,照旧品了口茶,淡淡的说了句:“这帮小兔崽子煮茶的手段,平白的浪费了我的锦罗春。”

这样的事情也并未没有生过,据说三年前,一个小厮说笑时声音大了些,书房里就霍然飞出了一块包了宣纸的石块,径直将那小厮砸了个晕乎……

“老师,听说松树会结果耶,松树接出来的果子,是不是叫做松鼠呀?”(注)

吴大婶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呵斥惊得浑身一抖,腿脚几乎都软了下去,再被江如水那双既诡异又有些莫名妖冶的双眼一瞧,她更是觉得脊梁骨嗖嗖的冒凉风,一个激灵竟是直接瘫软到了地上去。

青梅毕竟只是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自己能够好好的照顾自己和江宁就已经极不容易了。她虽然已经在江家做了三年的工,但何曾见过这指鹿为马的事情,又哪里清楚这口舌间便可辨了黑白?她终究只是个不大通人事的孩子,这时又被逼到了孤岛之上,偏偏为了护住身后的江宁她还死死忍着不哭,偏偏身旁的众人又开始用怀疑的目光审视其她这个人。稚嫩如她,这样的情形她已经不知该如何面对。

一片静寂中,认清这件事情麻烦程度的聪明人想要悄无声息偷偷溜走,以免不小心沾到自己身上。但这人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倏然见到一道熟悉的紫色身影出现在眼前。

“吴大婶!这外头谁人不知道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死灰也是能复燃的!你如今说话不留一丁点的颜面,就不打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了么?若是往后哪一天,小娘子真的达了,你就不后悔么?”面色青的青梅紧紧的攥着江宁的手,一字一顿的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去的字眼一般。

虽说花样有些陈旧,针脚不够密,绣工更是差强人意,但江宁自然不懂得挑剔这些东西,只是嘻嘻笑着穿上,又乖巧的向着青梅姐姐道了谢。

江宁并不知道经历了早间的事情,自己就已经被府中的下人们认作了“不被主家待见”的小主子。她更不知道那些见风使舵的人们,甚至在流言刚刚平地起的时候,就将她的膳食降到了比下人好不了多少的程度。

每次出行,江如水都会一改在自己府邸之中的豪奢之风,轻车简从的只带着一个车夫,其余他物他人皆置之一旁。

仿似是知道自己这一行为拨了江如水的面子,不过两岁出头的女孩子低头看着自己沾了雪花的鞋尖儿,一言不。

宽衣博带的江如水一身文人打扮,衣衫却用了寻常男子极为少用的深紫色。这种颜色的绸布极难浸染不说,即便有人使用,也多是女子拿来做些贴身的衬里,便是用来做襦裙都是很少见的。

“如今这洛阳可叫做神都,若是我有心,只因你这东都二字,就可以说你眷恋旧朝,将你告个谋反之罪上去。”

于是乎,不可避免的,海鲨帮开始逐渐的人心浮动,一些人之间眼神的碰撞开始带有烟火气息,甚至渐渐展到下面的小鱼小虾都开始在明面上针锋相对。

面对着这片似乎藏有宝藏的浑水,有些人兴奋的跳入其中,有些人在岸旁犹豫不决,当然也有一些人正冷眼旁观。

到得这年的一月下旬,一直缠绵病榻的穆老爷子便径直的昏睡了过去,而且一睡就是七天。

这七天里,整个海鲨帮不知经历了多少波浪与暗流,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拍着桌子叫板,对原本称兄道弟的生死兄弟拔刀相向。

越是上头的人,越清楚这一年下来,海鲨帮贩运私盐的油水有多少。那些东西就摆在眼前,看似唾手可得,又让人眼馋的如同见到了烟花巷子里,只着了薄沙轻歌曼舞的女子,心痒的厉害,不争就不是男人。

只是,在这帮男人们争得几乎头破血流的时候,穆老爷子却悠悠醒了过来。

据传,老爷子先是起了身,自己动手用了病榻旁的药,而后看了看周遭的空无一人,脸上浮现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他像二十多年来做惯的那样,披了半旧的淡黄色锦缎,慢悠悠的将脚蹭进软绵绵的粗布鞋,而后坚定的起身,推门,身板挺的笔直。

“老头子活的太久了,大家看不下去了是吧。”

当被穆老爷子已经醒来的消息震得惊慌失措的众人来到眼前时,穆老爷子看着堂下跪着的数十条汉子,笑眯眯的问了这么一句。

众人再惊,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是连连叩拜,连道大喜。

“是大喜。老头子我马上就要死了,你们当然大喜。”穆老爷子将后背靠在柔软如同三月天的靠垫上,脸上淡淡的笑就如同普通的老人。

可在场的人谁都知道,这个老人并不是普通的老人。

穆老爷子看了看这些从前高喊“义气”二字的下属,脸上的笑又真诚了几分:“大喜伤心,老春堂的大夫说这样不好。所以为了让你们平和一下,老头子给你们准备了另一份大礼……”

穆老爷子伸出稳定的手理了理左袖口:“我死以后,这海鲨帮的帮主叫穆子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