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妖闻言,也懒与道人吭声,自入了院子,向那绣楼走上去。

这女子一身素白,头上梳一个飞天髻,白玉簪子簪着,腰上也是素白丝绦,挂着一个黄铜小铃,脚下三寸绣花小白鞋。再看脸上,一层薄雾遮住,仍看得出桃花面貌,兰蕙精神。

那宅子侧门有一棵好大的槐树,搭在院墙上斜戳出来,枝繁叶茂,连一片黄叶枯枝也无,好生喜人。只见这树生的怪异,都是六七月份的天了,枝头上却开着一束束粉白的槐花,撒在地上,雪片也似,看上去居然倒有几分异样的妖娆。

山巅之上,却矗着一座铁瓦灰墙的巍峨宫观,立在山岩之巅,隐于白云之内,便是晴日,也须看不真切。客人行船到此,听得黄钟大吕,抬眼四望,云雾飘渺,仙音虚无,只觉得人间远,天庭近。

这固渠一条水道尽在山岭之间来回蜿蜒,险峻处,仅仅三五丈,四周围都是陡峭山崖,行船其中,有时竟是见不到天空日月,端的是一条险道。能在这重山之中凿出这样一条水道来,也难怪人都传说当年是征了三十万水族方才有这样的伟业。

白面道人懒洋洋躺在船头,因贪图水汽凉爽,敞开道袍,白花花的肚皮朝着天,也不怕那日头晒,只用一片桐树叶子将头脸遮住。两条麻杆似的腿伸进江水里,划出一条白花花的水花儿。

这固渠四周围虽然险峻,但好在势道平坦,也无什么礁石,船儿行在上面,却也平稳。从长原出来,行了七八日,便见到前面一座山峰横在正面,远远望去,形貌却与一头大水牛相似。

船渐渐的近了,便能远远的听见一阵喧哗之声,却见山下一片街道房子,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原来是一座不小的镇子。船儿晃晃悠悠靠过去,只觉微微一顿,便靠在了码头上,稳稳停下来。

“小道长,这出了石牛口往北走便是永固城了。”

一个中年的敦实大汉从船篷中走出来,对那道人搓着手道:“小人这船只到永固城,小道长若是还要往西边走,这船却是不能再载小道长了。只劳烦小道长在石牛口下船,另换车船再走。”

这石牛口便是固渠最后的一段水道,出了石牛口,地势便平坦下来,也可以坐船,也可以坐马车走路,都还算方便。

那道人一伸手,抹去面上树叶,对船家笑道:“这个无妨,这一路上该有多少花销,船家列个账目便是了,一与你算账。”

那船家倒是个实在的人,闻言道:“一路只是顺道而已,怎敢要小道长的钱?全当捐个香火便是,也算是一桩善果,道长只须在祖师面前多加美言几句,保佑着我这勾当便是极好了。”

道人闻言哈哈一笑,道:“难得你这样一个实诚人,却不能赖你的。”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饼子,放在船板上。

“一路上也没甚花销,怎要这许多银两”

那大汉还要推辞,道人却站起身来,一脚踏到码头上,笑道:“难得你本分,银钱留着吧,贫道料你这趟买卖有些风险,留着这个饼子总算还有翻身之日。”

那大汉正要再推,却见那道人三两步走上甲板,待他下得船去,却那里还找得到一丝影子?船家没奈何,只得拜了拜,小心收了饼子,摇着船又往北方永固城驶去。

却说那道人刚刚踏上码头,忽然面色一变,略一思索,加快脚步往石牛镇外走去。只见他一双脚好似车轮一般,越走越疾,待出了镇子,没了人烟,更是疾行如风,整个人都化作了一条青影,直往那人烟稀少,地势复杂险峻之处跑,不多时竟已走了十几里去。

“唐越徒儿,你这是要往那里去?”

那道人正走在一条小道上只顾狂奔,却猛地听见前面猛不丁传出一声阴恻恻的招呼,如同井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甚是阴冷。

道人一惊,停下脚步来,往前面望去。

却见日头已经西落了,前边远远的站着一个人影,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浑身上下都笼在一片黑烟之中,煞是诡异。

那被唤作唐越的道人见了,眼睛微微一眯,忽然扬声笑道:“棠山老怪,贫道与你师徒之缘十多年前就已散尽,早没瓜葛,你还追我作甚?”

“桀桀”

那黑影出一声怪笑,道:“果然不愧是我棠山老祖三百年来最得意的徒儿,说话行事有我十分的风范,真有些舍不得杀你。如此,今日你若是肯交出通天虿,重新拜入我的门下,便还是我的大弟子,老祖前嫌不计,依旧让你掌管我的棠山百虫寨,如何?”

唐越却笑道:“老祖你休要误我,你那山寨活人没有两三个,性情也无甚趣味,倒有一帮烂肉虫子,只是脏臭得很,贫道肯留在那里三年已然是受不了了,怎还肯回去?”

老怪闻言,狞笑一声,道:“好好好,到底是个没有恩义的,你要去求你的长生我不管,却怎将我的通天虿带走,也是说不过去吧?”

这唐越却并不以盗走师门宝物为耻,反笑道:“老祖休要太小气,那通天虿你拿到手上咂摸了二三十年,也没甚结果,左右是个无用之物。倒还不如送给贫道去成就长生,也好歹算成全你我二人师徒一场的恩义。”

老怪闻听此话,怒极反笑,道:“看来这些年你走走逃逃也算学了不少本事,老祖倒要看看你的进益如何?”

言罢,那老怪身上的黑烟一颤,忽然暴涨三分,脱离老怪,猛向道人冲来。

却听得一阵嗡嗡之声由小变大,瞬间功夫竟如同雷鸣一般。仔细看去,却哪里是什么黑烟,却原来是一窝芝麻大小的怪蚊,个个身覆甲壳,油光锃亮,嘴大身小,十分怪异狰狞。

这棠山老怪乃是西南九文山深处的一个老魔头,占据了一个唤作棠山的山头,修习得一身蛮族自古相传的巫蛊之术,兼任了十几个村寨的巫祭,生杀予夺,称王作祖,倒也十分的快活。

原本他轻易也是不出那九文山的,只是十几年前他这徒儿唐越趁他出门办事,卷走他一颗“通天虿”的蛊卵,逃出师门,这才引得他出了九文山四处追杀,直追了许多年。

只是那唐越性子奸诈,平日里掩藏得甚好,他是个老魔,在这中州之地总有些除魔卫道的人,有本事的人也不少,势单力薄之下饶是他也不敢造次,故此总是没有得手。直到今日,老怪算得这唐越有事必须要办,方才在半路中间堵他,却正好堵个正着。

老怪这一窝怪蚊唤作“黑甲蛊”,乃是按照巫蛊之术,从九文山中毒瘴中的一种异虫选育出来的,按照修炼培养者的不同,喂上独门毒药或者磷火,更添许多变化。

这蛊一放出去,便是铺天盖地的毒烟毒火,寻常人物闻着便死,粘着便亡。那蛊虫叮到人身上,更是从七窍皮肤中钻进去,直往骨髓内脏中钻,不多时人便被啃作一张整皮,便是修为高深的人也受不住,端的是狠毒异常。

唐越是在老怪手底下做过徒儿的,知道乖觉,见那那黑甲蛊来得凶恶,不敢托大,张口一吐,吐出一枚绿森森的珠子来。

那珠子煞是诡异,半个拳头大小,无数细如丝的绿芒缠绕其上,一出了道人的嘴,四周围便卷起一阵阴风,草木被这阴风吹过,上面都结出一层白霜来。

那绿珠儿一出来,当空一抖,无数惨绿毫光纠缠在一起,向四周排去,顿时将道人周身护得严严实实,好似一个大茧,半点缝隙也没有。那些蛊虫撞上来,皆被绿芒挡住,一瞬间冻成冰碴,悉悉索索落到地上,不多时便积累了一层。

“哈哈哈”

那老怪见到唐越祭起这颗绿珠,不只不惊,反而大笑,好似遇见什么可喜的事情一般:“原来吴隐那老鬼也被你算计,连本命的‘玄冥阴魂珠’也被你弄走了。好好好,待我杀了你,夺了这颗珠儿,好生羞辱他一番。”

“谁叫那吴隐老鬼乃是个小气之人,浑不似老怪你这般大方。贫道当年仰慕他的罗刹鸟化身之法,前去拜访,不料此人敝帚自珍,贫道门前央了他半个月他也不肯收我入门。没奈何贫道只好自将他老窝端了个底朝天,得来那《玄冥炼鬼集》和这玄冥珠,顺便烧了他那鬼窝为老祖出了一口恶气。如今修炼一番献给老祖看看耍子,倒不算白去他落魄岭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