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山村总是醒的特别早,天还蒙蒙亮,奶奶就把许夏叫起来,两个人收拾妥当后就出门了。从沽石到县城要转两次车,奶奶小心地把许夏牵在身后,生怕把她弄丢了。一路颠簸,终于找到了人民医院,奶奶去打听唐妈妈住在哪层病房,一路问下来,终于找到了唐妈妈的病床。

按照农村里的风俗,血落在外面是不好的。所以某一天的傍晚,奶奶带着唐琛凡,去帮许夏“收血”,所谓“收血”就是带着相熟的人,用锄头一点点刨掉血渍的痕迹。早春的山村很是寒冷,却已有不惧冷风的不知名花儿一小簇一小簇地开着,风一扫过,它们就摇着身子抖一抖,说不出来的别致与可爱。唐琛凡看着奶奶,颤颤巍巍地迈着小步,在空旷的操场上背影显得特别单薄。他忽然生出内疚来,便急忙忙跑上前去,帮助奶奶寻找地上的血渍。他看着地上的血,暗想起当天许夏的样子。她是那么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总是扎着羊角辫,忽闪忽闪着两只大眼睛跟在他后面叫他“凡哥哥”,他没有爸爸,尽管他一遍遍地问妈妈,“为什么我没有爸爸,我的爸爸在哪里?他会回来么”?每次他问妈妈时,妈妈总是掉眼泪,一边抱住他一边跟他说:“凡凡,你的爸爸,是个很优秀的人,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看你的。凡凡要听妈妈的话,爸爸才会回来。”也许是妈妈的教导有方,也许是不忍见妈妈难过,小小年纪的唐琛凡总比同龄的小孩要懂事些,他学习努力,成绩优异,每次看到妈妈因他取得好成绩而盛开的笑靥,唐琛凡都特别高兴。

家虽和唐琛凡的家隔得近,却还是要走上一段距离的。每天早晨,唐琛凡都会早早地起床,沿着羊肠小道走个几分钟,就来到许夏的家。有的时候,许夏犯懒,唐琛凡到的时候她还没有起床。唐琛凡便雀跃地跑到许夏的窗户边,敲敲窗子,“夏夏,赶紧起床,要迟到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唐琛凡不再叫许夏“野丫头”,而是随奶奶叫她“夏夏”。秋天的山村经常起着薄薄的雾,许夏便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咚咚地敲着她的窗。多少年后,每当许夏回忆起这一幕,就忍不住叹息:那个少年,不仅敲开了她的窗,还在她的心里霸住了那么多年。只是当时懵懂年少,又岂知今日种种,竟是明日种种之因呢?

许夏气不过,心想,这是我第一个发现的,理应是我的。小小年纪,尚不懂谦让,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就把那正在仔细研究独角仙且面带笑意的少年推到在地。那少年吃了痛,定睛一看,原来是穿着个粉色娃娃裳,扎着两只羊角般马尾的小姑娘。他拍拍身上的泥土,正想站起来时,不曾想脚下踩了片快烂掉的西瓜皮,两脚一滑,硬生生的以“狗啃泥”的姿势,摔在了许夏的脚底下。许夏本来就气他抓走了她的独角仙,见他摔倒,她更是开心,于是,竟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哈哈哈,摔得好,摔的妙,摔的你呱呱叫。

“凡哥哥,最近好吗?这是我上中学的第一天,我领了新校服,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因为我考上了这个中学,爸爸妈妈都很高兴,奶奶也很高兴,凡哥哥,你为我高兴吗?我有了新的同桌,他的名字不叫唐琛凡,他在课桌上划了一道分界线,今天上数学课的时候,我的胳膊不小心过界了,他就狠狠打了我一拳。凡哥哥,今天的语文课本里有一首诗李白的诗,叫长干行,有一句是这样写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看了之后很是喜欢,等到老师讲课讲到这一篇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是什么意思。

凡哥哥再见。

许夏把这封信寄了出去,之后的每一天她都翘首以盼,期待唐琛凡的来信。终于有一天,门卫室的大爷交给她一封信,许夏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看,却见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夏夏,你知道1056吗?

许夏接到这封信很是纳闷,怎么凡哥哥什么都不说,就只写个1056呢?1056是什么意思?许夏想了好久都没弄明白,难道是谐音“要你我顺”的意思?许夏翻来覆去的想,只好作此解释。

时光落了脚步在夏天,这个夏季,仿佛特别炎热。给唐琛凡写信,成了许夏的一个习惯,就好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许夏的第二封信。

凡哥哥,天气越来越热,蝉鸣每天都在教室外响起,让人觉得很是聒噪。我看着头顶上的吊扇吱吱呀呀的转,好希望它是一台时光机器,能够把我吸进去,带回沽石。今天早晨,我坐到武安路的时候,上来一个瘦小的男生。他在车门口翻了好久,都没有翻出公交卡和钱,司机师傅一直在催促他快点快点,连车上的人也齐齐的盯着他。那男生窘的满脸通红,正准备下车时,我走过去帮他刷了卡。可是好奇怪,他连去谢谢都没有对我说,甚至望都不望我一眼。凡哥哥,或许他是个聋哑人吧。爸爸经常说,帮助别人就会给自己带来好运。我这样想着,心里也很开心。

凡哥哥,我们一起种的那棵树长多高了呢?唐妈妈好些了吗?我很想你。

十几岁少女的心思最是敏感,许夏把信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觉得不太妥当。又轻轻地在你字后面加了个们字,方才把信寄出。

等了许久也不见唐琛凡回信,许夏是又着急又期待。好不容易盼来了回信,还是跟上次一样,寥寥几行字落在信纸上。

山有木兮木有枝,它长势颇好,勿挂。

许夏看着这简单的几行字,隐隐的存了些失落。她从这力透纸背的字迹中,放佛看见了一个少年的隐忍和艰辛。脑海里又回忆起他们在大树下的约定。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许夏对自己说。

时光落错,三年的光阴眨眼就过。许夏还是坚持给唐琛凡写信,尽管从第二封信以后,许夏再也没有接到过唐琛凡的来信了。奶奶来了城里和她同住,她也打听不出唐琛凡的消息,更不知道唐妈妈有没有好起来。她只是把这些牵挂,默默地存在心里,寄在信里。尽管,陆陆续续寄出去的信,像飘飘落落的蒲公英般,又回到了她手里。

中考以后,许夏天天窝在家里听cd她很喜欢王菲,觉得这个个性自我的女人充满魅力。她最爱里面的一首《邮差》,反反复复听。

直到细雪飞下来荡进远处深海甚至两脚走不动先想到离开直到你说不回来直到我说活该拿下了你这感情包袱或者反而相信爱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看着蝴蝶扑不过天涯谁又有权不理解你是一封信我是邮差最後一双脚惹尽尘埃忙着去护送来不及拆开里面完美的世界认错旅店的门牌认错要逛的街便当冷了想保存怎可以乱摆没有你我的和弦但有结尾伏线黄叶会远飞这场宿命最终只能讲再见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看着蝴蝶扑不过天涯谁又有权不理解你是一封信我是邮差最後一双脚惹尽尘埃忙着去护送来不及拆开里面完美的世界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看着蝴蝶扑不过天涯唯独怪时间真快你是一封信我是邮差最後一双脚惹尽尘埃忙着去护送来不及拆开里面完美的世界

许夏不知道唐琛凡为什么不回信。直到有一天沽石的一个远方叔叔过来,说是想在绍城找份工作,请求爸爸给予帮助。许爸爸一向热情大方,又是老家人相求,自然十分乐意。爸爸把叔叔领进家里,热情款待。晚饭的时候,爸爸和叔叔在闲聊,许夏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电视。当听见叔叔说,唐爱华没了的时候,心里并不做它想。直到叔叔说:“哎,你是没见着她的那个儿子哭成什么样了,唐爱华死后在家里停了两天,这两天他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跟谁都不说话,就呆呆地跪在他妈妈的灵柩前,一动也不动。下葬的那天,刚把棺材抬进坑里去,他就发疯似的跳,谁都拉不住。边哭边喊,妈妈,不要走,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是第一次见着一个孩子哭成那样,真是可怜啊。他跪在地上,手抓着棺材的横木,手上的血都印在棺木上了,也不知道疼,就是哀嚎着。后来上土的时候,他就去抢我们手里的铁铲和锄头,跌跌撞撞的乱打,最后就晕在了地上。

叔叔说得很是沉重,许夏却听得一惊一乍的,听到最后,她忽然想起什么,眼神发直,怔怔地看着叔叔,“叔叔,刚才你说的那个小孩,叫什么名字?”

叔叔有些发愣,嗫喏着回答,“我也不知道大名叫什么,只是我们都叫他凡凡,可能比你大个一两岁的样子。”

凡凡,凡凡,原来是唐琛凡。唐妈妈死了,他再也没有亲人了。他从小和唐妈妈相依为命,唐妈妈就是他的一切,可是这个一切忽然离他而去,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许夏忽然觉得头有点晕,就站起身来,急急地走回房里。“我说过要永远在他身边的,可是我呢?我在哪里,我在千里之外的绍城,甚至连句安慰的话都不能给他。”内疚如潮水般涌来,许夏忽然觉得呼吸不过来,眼泪大颗大颗的掉,放佛心里有把钝刀,一刀一刀刻过去,一刀一刀剐过来。许夏很想见一见唐琛凡,告诉他,他还有她,他永远有她。可是,唐琛凡去了哪里,唐琛凡,你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