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森并不认为一个男人固执一点自大一点是什么坏事。但如果固执自大到不看场合不辨对象,那就实在有些令人憎恶了。更何况,一个为几百块小钱斤斤计较的男人,很难称得上是个真正的男人。所以,即使刘鑫后来确实偷偷帮过萧雪,萧森也只把功劳算在安昭头上,对刘鑫鄙视依旧,没有丝毫感激之情,更不会因为安昭是他名义上的女朋友而觉得愧疚。这样的男人,安昭不喜欢,本就极其正常。假如不是他走运发了大财,自己也是绝对不会允许女儿和他有任何瓜葛的,普通来往也不行。

聊以抵挡它们的唯一办法,恐怕也只有磅礴的冷水浴了。凌尘无奈地想,拿起喷头,打开水龙。

萧森忽然就有些急了,瞪着萧雪,沉声喝道:“坐下!”

如今的刘鑫,也并不太想做一个深圳人。回国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深圳越来越令他失望。当初那些年轻而勤奋的人们已经纷纷步入早衰,没有了多少前进的动力;整个城市也在逐渐变得阴柔,只想着用花团锦簇的公园街道和富丽堂皇的中心广场来装点脸面。也许,很快,它就将和其它中国城市没什么两样。

相框里刘鑫的微笑忽然就有了些嘲谑的味道。

甄琰不想和他多做纠缠,便紧接着未落的话音,冷冷答道:“我活得很好,比以前好上几千倍,几万倍。看到了吗?知道了吗?知道了就滚吧,不要让我再见到你。”说完,转身就走。

何群大老远地跑来深圳,当然不是仅仅为了要看看她。果不其然,甄琰还没走出几步,他就已经重新拦在她面前,脸上也换成一副摇尾乞怜的表情。“别这么绝情,好吗?都这么长时间了,再怎么恨我,也不至于连说几句话的情分都没有了吧。”

甄琰不以为然地嗤笑道:“我恨你干什么?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你,我今天能活得这么好吗?没准儿现在还是个没文化没教养的穷人家小媳妇。整天就知道铺床叠被,刷锅洗碗。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跟这样的黄脸婆讲什么情分了。”

“你……”何群叫了一声,却没有办法再说下去,只得看了她一阵儿,将脸色松弛了,叹息一般地说道。“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也知道当初做的不对,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只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前几年我景况好起来的时候,曾经问过你爸爸妈妈好几次,他们却怎么都不肯告诉我你在哪里。这要不是最近和一个邮局的朋友偶尔提起这件事,他告诉我说你父母经常接到深圳寄来的汇款,我也不会想到你在深圳。”

诉苦是他的拿手好戏,千万不能上他的当。甄琰这么想着,心下却还是渐渐地软了。好不容易才硬起声音,嘲谑着说道:“得了吧你。你会专门跑过来看我?我认识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你还真能有什么长进不成?我劝你还是有什么说什么吧,少跟我耍这种花枪!”

何群楞了楞,笑容又有些尴尬。“虽说不是专门,但至少也是主要原因吧。”见甄琰冷着脸没有答腔,何群只好又悻悻地说道:“我打算出来闯闯世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深圳。”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你闯你的,以后少来惹我。”忽然发现自己磨练多年的心竟还是会一阵阵发软,甄琰不知道该高兴,该恼怒,还是该悲伤。

“是是。我知道。可我还是忍不住。”何群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甄琰的脸色,见她不再顽强抗拒,便拿出最温柔的声音,“我请你吃午饭吧,好不好?”

甄琰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不由自主扫视了周围一圈,问:“你现在很有钱了吗?发了多大?”

“问这个干什么。反正我请得起就是。呵呵……”何群大模大样地笑着,眼神里的恍惚,却让甄琰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窘迫。

“看你能请得起什么级别的馆子啊。我现在喜欢吃燕鲍翅套餐。便宜的每人七百块,但我更喜欢吃三千的那种。好吃得不得了,每次去我都要吃双份儿。”

“什么燕鲍翅?这也太贵了吧。”

“那就算了。”甄琰试探出何群的底细,暗暗决定要在去美国之前好好作践他一番,便放软了语气,问。“你真的准备在深圳长住?”

何群全身又重新振奋起来。“是啊是啊。我发过誓的,不在深圳做一番大事业,绝不回去。”

甄琰做出好奇的样子,问:“你要做什么大事业呢?”

何群顿了顿,涩笑着道:“还没想好。呵呵……我这不才刚来几天,正考察呢嘛。”

“你现在住哪里?”

“住……五洲宾馆。”

“不错啊,多少钱一天?”

何群眼睛闪了闪,“四百多。”

“五洲宾馆有四百多的房间吗?杂物房吧?”

感觉到甄琰话中的嘲弄,何群楞了一阵,随即就笑了。“你果然还是那么聪明。我其实住在五洲宾馆对面,特区报社后面,一个小宾馆。”

他以前可没这么随机应变,自己倒要小心些了。甄琰一边想,一边就淡淡地问道:“怎么不去找间公寓?”

“我对深圳不熟,哪里找得到?”

“满大街都是中介公司,你不会进去问问?”

“我怕他们欺负我这个外乡人……”

“多问几家,比较一下,不就知道了。”甄琰说到这里,觉得说了也是白说,便住了嘴。

“用不着吧。这不还有你嘛。你帮我去找找,不就什么都可以放心了吗?”

甄琰看着他,说不清心里是可怜还是鄙夷,好一阵儿,才总算调节好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那好吧,我这就带你去。”

让甄琰愈加感到可怜和鄙夷的是,在看中景田北那个公寓房间之后,何群竟然涎着脸说钱包没带,不仅用她的名字签租约,还让她付了押金和租金。这种男人,也就只有那一对市侩才养得出来。

“你不会是没钱了才来找我的吧?要不要我先给你点儿,买些日常用品什么的?”甄琰倒在沙发里,斜着眼睛,脸上全是嘲讽的神色。

何群终于有些挂不住了。“那倒暂时不用。钱我还有一些。应该能撑到上班。”

“你可千万别硬撑?我是无所谓,最后吃苦的可是你自己。”

“我这次出来带了笔钱的。”

“多少?”

“一万。”

“还剩多少?”

“一半吧。”

甄琰不由又笑了起来。“早知道找个棚子给你住了。你这点儿钱,在这里连两个月也住不满。”想到自己去美国之后何群必然要陷入左支右绌拆东墙补西墙的困境,甄琰越发感到开心。她就是要逼他卑躬屈膝,就是要让他养尊处优然后弄到倾家荡产。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彻底忘记那些曾经经受过的侮辱。

“一个月就够了。只要我找到事情,会尽快把你替我出的钱还给你的。”

“你倒还真是有自信。也不想想,凭你的学历,在深圳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有三千就算不错了。”

“我现在也是大学生了。嘿嘿……”

甄琰楞了楞,随即就醒过神来。“买的吧?花了多少钱?这么舍得?”

“没花多少。书还是读了点儿的,我想够用了。”

“那你就试试好了。呵呵……”甄琰一边说,一边就站起身。“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行李你自己回去拿吧。要快,过十二点就又要收一天的房钱。”

“我知道。早上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把行李整理好寄放在柜台了。不要钱。”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仔细了?”甄琰这么说着,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便紧接着追问道:“你真的没带钱包?”

何群脸上顿时浮起几丝懊悔,想装出些笑容,却半天也没能摆好五官,只好将头闷下去,一顿一顿地点着,许久,才低声说道:“其实是带了的,不过不方便,没敢拿出来。”

“怎么不方便?不会是把钱包捆在内裤里了吧?”

“不是。”何群抬起头,咬了咬牙,又说。“我是犯了事跑出来的。”

甄琰心中一震,连忙追问道:“犯了什么事?打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