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惦记着侧福晋,正巧今日有人孝敬了一盆琼州红珊瑚来,爷说看着亮堂,便遣奴才给侧福晋送来了。”陈喜挥挥手让底下的小太监将那盆珊瑚抬了进来,“虽然比不上地方进贡上来的,倒也值得观赏。”

“爷要见我也不必大半夜的赶过来,仔细冻坏了身子。”屋内一个伺候的人都不在,怕是被他给赶出去了,琬宁从被窝里掏出个汤婆子塞到胤禩手中,又撩开锦被让出位置,“眼下赶回去又要吹冷风,爷现在妾身这儿休息一晚吧。明儿一早还得上朝,赶紧睡吧。”

“爷可知道了?”琬宁低声问道。

“爷不去!你总是这样心善不跟她们计较。”胤禩总算坐近些,看着琬宁的脸色确实无恙,才抓住她嫩如葱白的手指包握在自己的大掌中,“乌孙氏性子骄横,目中无人,这回遭了罪,便让她好生在西偏院养胎,直到孩子平安诞下;此事虽然非郎氏引起,可她到底不能逃过罪责,也一并禁足就是。陈喜,你带着我的话到西偏院去,一五一十告诉她们二人。若再有下次,爷便将她们拘到后院,这一辈子都不必踏出后院一步。”

琬宁只是淡淡一笑。前世的重阳时节,正是她小产的日子。这一辈子她因为生病没有伺候过胤禩故而不曾有孕,却不想世道像是要往正轨上展,竟然是乌孙氏怀上了,算算时间,竟跟她上辈子有孕的时间相差无误!她微微垂下眼眸,只道:“想着父亲母亲年纪渐大,我不能承欢膝下以尽孝道,只能亲手誊写佛经供奉给佛祖,以保佑父亲母亲身子康健。”

“可不是吗,不过这世子之位也是那位爷一刀一枪拼回来的。”琥珀见琬宁已经停下手中的动作,便将绣笸递给一边的和乔让她收好。东偏院换了一批奴才后琬宁便大手提拔了这些老实低调的人上来,和乔就是今年小选送上来的,为人老实忠厚,家底琬宁都让周氏查清楚了,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拨到身边使唤。

“真的?!”琬宁喜得连忙站了起来,“消息可是属实?”

琬宁微微颔,又问了几句卫贵人最近的饮食习惯,便将话题给带开。说实在的,郭络罗氏自诩是安亲王外孙女,身份尊贵,实际上也不过是罪臣之后没什么可骄傲的。卫贵人虽然是辛者库出身,可祖上也是风光无限过,又是康熙册封的贵人,论身份论尊卑都是卫贵人在上。郭络罗氏不反省自己跟卫贵人的关系,反倒是继续远着卫贵人,肯定会在胤禩心中留下一根刺。

“八爷对主子真好。”陈喜给琬宁送东西来的时候并没有避讳琥珀,故而琥珀也是知道的。这玉如意是一对的,眼下一柄放在自己主子这儿,一柄放在八爷的书房,可见八爷对自己主子有多重视了。琥珀给琬宁泡了杯信阳毛尖,“我见主子这几日深思倦怠,是不是累着了,可需要请太医过来诊脉?”

“糊涂!”马佳氏横了她一眼,“朝堂之事哪里是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可以议论的,他们自个儿不争气求你给他们谋划,也不想想你跟八阿哥新婚燕尔正是该好好培养感的时候,万一你开口叫八阿哥替他们安排差事,惹恼了八阿哥,往后你该如何自处?我瞧着八阿哥虽然性子温和,可到底皇子,想必也是不愿意自己的福晋随意插手朝政的。”

另一边厢,一直默不吭声的琥珀在红珠走后才道:“福晋的规矩也忒严了。”不得四处走动,不得插手阿哥所事务,未经同意不得去给惠妃娘娘跟卫贵人请安,不得允许不许与家人见面。这哪里是管家,分明就是软禁!琥珀在宫里也是听说过另外几位皇子福晋行事作风的,可郭络罗氏这一出着实是闻所未闻。

换上粉红色缠枝葡萄文饰的旗装,长用白玉嵌珠翠扁方挽好固定住,髻左侧簪着几簇珊瑚绿松石珠花,右侧则是一对丹砂点翠朝阳挂珠钗。琬宁想了想,挑了对点翠垂珠蓝玉耳坠戴上,拿过罗帕便走了出去。

世事哪有尽如人意的,现在只能靠自个儿争取了。

“随她闹,别闹出人命就是了。”琬宁拿着银勺往香炉里添了一勺檀香,“最好闹得身边再也没有奴才伺候,闹得人尽皆知叫八爷彻底厌恶了,她才知道厉害。”被软禁之后乌孙氏每一天都在吵闹,也不知道哪儿来这样的底气争辩。如果自己是她,肯定是修心养性祈求八爷快点消气,这样才好解除禁足的状态。“绿柳到底是内务府记名的奴婢,别让她真的出事,去太医院开几副药给她喝下,尽人事吧。”

琥珀很快就回来了,在琬宁耳边说了几句。琬宁莞尔一笑,弯下腰把脸凑到绿柳跟前,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无名指跟尾指上的护甲在她粉嫩的脸上刮了几下,才道:“你确实是个护主的,不过也忒不把我放在眼里。小张子、小和子,绑了她,然后随我一起去乌孙氏那儿看看。”

“那孩子倒是有心了,只是功夫都得用在正处,我的身子自有宫里的太医调理,何必让他巴巴去求人专门配药呢?”卫贵人神色淡然,“如今看着胤禩入朝当差办事不错,我也就放心了,旁人也没因我这样的出身而看不起他。”

话音刚落,便听见画眉禀告,只是乌孙格格来了。

是谁算计了他?答案自然只有一个,便是当今天子。更甚者他已经怀疑是不是皇上跟八阿哥联手上演了一场好戏,要使他安郡王府的名声一落千丈。若真是如此,那么八阿哥的心思城府也忒重了。深思惶恐,玛尔浑也顾不得别的,便赶紧找来自己福晋商议着自己外甥女的婚事,若是外甥女再这样懵懂耍性子,指不定一进门就要吃亏!

“是。”画眉垂眸应道。

“最近爷是陪着十阿哥吃斋菜多了,所以看着清减了不少,昨儿去给惠妃娘娘跟贵人请安时都被问起了呢。这鲫鱼豆腐汤最是滋味,爷多喝一碗吧。”琬宁柔声道,“就快到年下了,妾身想着温僖贵妃刚刚故去没多久,也不宜裁制些大红大紫的衣裳,惠妃娘娘又说了皇上不欲大办宴席,故而妾身只让人给爷选了几匹颜色稳重的料子裁成冬衣。”

“奴婢这就去准备。”叫画眉接替自己给琬宁更换寝衣,琥珀应了一声便忙开去了。

哎呦,真真好的女孩子,胤禩真是有福气了,我的眼光也着实不错。惠妃更加满意了,转头就吩咐杜鹃将今日内务府送上来的两匹苏绣给琬宁送去:“我年纪大了,这些鲜亮颜色穿在身上也是不伦不类,你颜色正好,将来多做几身衣裳到我跟前走动走动,叫我看看也高兴。”说到最后连“本宫”二字都直接改成“我”了。

直到踏出宁寿宫正殿,琬宁才感觉到背后如附骨之蛆的目光渐渐消散,想来肯定是那郭络罗氏在暗中窥视。她让琥珀给领路的宫女一个装着碎银的荷包,打发她走后才缓缓张开手,手掌心赫然留着四个半月牙形的印痕,俱是微微渗出鲜血,可见当时她究竟花了多大的力气才遏制住自己的愤怒。

大阿哥胤褆虽是惠妃独子,可幼年时却是养在内务府总管噶禄处,直到开蒙读书才被接回宫里,惠妃与大阿哥相处时间有限,感情竟是比不上与八阿哥那样亲厚。眼看着八阿哥就要娶妻,皇上又有意思将卫贵人晋封为嫔好叫她将来能够接受自己儿子跟儿媳妇的跪拜,惠妃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些担心就此跟八阿哥离心的。

“奴婢自然记得。”琥珀小心收好吉服朝冠朝珠等物,“不过奴婢们是真心替主子高兴。册封为侧福晋后,小格格便能名正顺地养在主子身边,再不怕有人提出说要抱走小格格的想法了。方才宣旨的公公还说,太后允了太太明日入宫跟主子见面。”

不独独是周氏入宫,她还领着王珩的媳妇宁氏一同进来。要说为何琬宁在太后跟前记了名,还因她生了个跟康熙同日生辰的女儿。虽然是庶出的格格,可这满宫里、爱新觉罗宗室里都没见过这样的凑巧事儿,如果不是小格格还小,太后只怕一早就派人将孩子接去宁寿宫看个仔细了。

“你父亲也不知怎么得了皇上的青睐,前几日回家时竟带着皇上赏赐的玉如意,我也不敢乱放,索性供到祠堂里,叫祖宗们开开眼了。”周氏与琬宁抱头大哭了一场后才逐渐收了声,笑着跟琬宁说起家中的事儿,“我身子骨越不好,亏得珩儿媳妇在一边帮衬着我,她又乖巧又有孝心,这不,就想着带来给你瞧瞧了。”

“宁氏给侧福晋请安。”宁氏也是个乖觉的,连忙起身行了个大礼。

“快起来。”琬宁让画眉跟和乔去扶,端详了一番后才褪下手腕上的赤金桂猴子雁杆手镯给宁氏套上,“我在宫中也不能好好侍奉父亲母亲,往后便交给你跟珩儿了。”

“是。”宁氏落落大方地应道。

“如今你总算熬出头了,我心中一块大石也算放得下来。”周氏慈爱地看着琬宁,从丝打量到脚下的绣鞋,见自己女儿屋子里摆设虽然淡雅,可每一样东西都不是凡品,最最珍贵的就要属那株红珊瑚,熠熠生辉,便是宫中只怕也少见。又听说八阿哥对自己女儿颇为宠爱,偌大的东偏院竟让自己女儿独居,寻常妾室都打到一边去,心中又是与有荣焉又是万分担心。

“八福晋进门已有两年,她可好相处?”周氏低声问道。

“我与福晋除了请安的时候能见上一面之外,别的时候都很少相见。”琬宁知道自己母亲担心自己可能被刁难,遂笑道,“再者福晋年轻,又是在安郡王府长大的,难免骄矜高傲,我不去惹她便是了。”

“就怕她看着你盛宠,心生愤恨,寻了机会整治你。”周氏从前还是姑娘时在家里看多了后宅倾轧,那些阴损的手段层出不穷,就怕一不小心没能防范住着了别人的道。

“宫里多少眼睛看着,母亲不必担心。”琬宁无奈地笑道,“福晋身边还有惠妃娘娘派来的嬷嬷呢。”

周氏这才了悟地点了点头,不觉为惠妃的“深谋远虑”竖起大拇指。

外命妇探视是有时间局限的,琬宁也不能多留周氏和宁氏,等到小和子来回禀时间差不多时,母女俩还有不少心里话没能说出来,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琬宁叹了一口气,又想到来日方长,何尝没有再聚的时候,才稍稍放宽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