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清楚,他的病事实上他早就知道了,他怕给家人带来负担,怕给组织带来昂贵的医疗费,一直闷在心里不说。那天韩局长来看他,他只跟韩局长说了一句话。他说:‘老韩,我死到临头仍给组织节约了至少10万元的医药费,10万,可以办好多的事呀!’当时韩局长一个劲儿的叫他不要考虑医疗费的事,我站在一旁,看见爸的眼里滚落出了浑浊的泪水,心里难受的劲儿真是不摆了。其实韩局长误解了爸的良苦用心,爸是想提醒韩局长,经费紧,一分一粒都要珍惜,都要用到该用的地方。爸虽然退休了,但他依然关心着局里的大小事情,谁的为人怎样,嘴上不说,心中有数……”

杨教授望着周兰,微笑:“苦吧,吃过,但不是很多。刚改革开放那阵,上演了一部电影,叫《红牡丹》。故事情节早忘了,但蒋大为唱的主题歌还依稀的记得几句。什么‘有人说你富贵,哪知道你曾历尽贫寒’;什么‘有人说你娇媚,娇媚的生命哪有这样丰满’;还有‘冰封大地的时候,你正蕴育着生机一片;春风吹来的时候,你把美丽带给人间’……咱们那一代知识分子嘛,没有谁是真正一帆风顺的。还好,活着,没有倒下,更没有倒在祖国法制春风吹来之前。像吴晗,像老舍,他们死的真是冤呀!所以,我誓只要活着,就要为国家的法制建设拚碎最后一把骨头。什么叫法制建设,学者,专家,教授,各有各的说法,我给学生们讲课,直截了当,我告诉学生们,法制建设就是铁笼子建设,就是无权无势的老百姓齐心协力地打造出一个牢固的铁笼子来,然后把强权关进去,锁住,不让强权为所欲为。法制越健全,铁笼子就越牢固;反之,铁笼子就只是摆设,只是政客们变本加厉地获取强权的一种道具……是时候了,不能再等,如果法制建设跟不上经济建设的步伐,那么,经济建设所取得的成果终究都是要向权力流动的!”

陈涛举起啤酒瓶子开始话,他说:“上次聚会半途而废,这次咱们务必要喝好,喝高兴!除了李所长,该到的都到了,为了大家能欢聚一堂干一杯吧!”

陈涛系了围裙,拖出胶管子来又在给院坝洒水。只要有客人来,陈涛就要里里外外的洒水做清洁,差不多都成为了惯例,因此,不用多问,陈蕊也猜着了。她说:“哥,你晚上要请客吧!”

一路从院坝里上楼到办公室,周兰问陈涛:“小许今天没有来吗?”

憔悴的面孔,无神的目光,让人感悟到了人一旦到了生不如死的紧要关口,其内心的隐痛便只能用苦不堪言几个字来形容了。但是,父亲坚强地挺着,没有流露出一点立刻就要倒下的迹象。

李明也将疑惑的目光投到父亲苍白的脸上。

母亲仍是摇头:“也不会,家里放着那么多的菜,他去买菜干嘛!”

许莉问陈蕊:“我给你留的信看见了吗,是托马小瑶留给你的!”

“很多年前!”

陈蕊去一楼厨房里找到唐妈,把杨教授的话转告了,然后又去找小刘。

他们并不忙着前往呼伦贝尔。洪霞想在满洲里多呆几天,黑二也想在满洲里多呆几天。洪霞想在满洲里多呆几天,是因为去了呼伦贝尔,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她担心不能再和黑二无拘无束的享受快乐了;而黑二想在满洲里多呆几天,是因为他要到国门前去观察,看到底是不是会有逃到国外去的希望。

不需要道具,充满杀气的冷脸和咄咄逼人的目光本身就是“大侠”和“男子汉”的标签。他相信这样的标签在洪霞那儿具有不可抗拒的魅力。他所要真正装扮的是儿女柔情,是护花使者般的大度和从容。因此,一路上,除了对洪霞关怀备至外,他还时不时的伸出手来抚一抚洪霞的秀,摸一摸洪霞的肩膀。

陈涛苦笑:“是呀,你也看见了,警察苦,不过,我认为苦不重要,真正让警察难以承受的恐怕还是心理压力大。像咱们吧,派出所里的小民警,说没权手里又有点权,说有权手里实质上又没有权。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公安工作的各项业务最终都要归结到派出所的日常管理上来,什么户口管理呀,治安管理呀,娱乐场所管理呀,爆炸物品管理呀……总之,派出所的工作千丝万缕,上面只要张张嘴,下面就要跑断腿,由不得你有任何的理由和借口。所以,好多的女孩子不了解警察工作的时候,执意要嫁警察,觉得警察神圣,受人尊重;可一旦真和警察结了婚,有了孩子,又后悔不迭了……”

“在孩子外婆家那边……不去看了!”

母亲嘿嘿嘿的笑得合不拢嘴:“涛儿,娘瞎说的,别让狗狗的老师知道了,人家是教授,大知识分子,别说来湖里度假,就是把整个长仁湖都搬了去咱也不会有意见……涛儿,今天是啥日子你知道吗?”

“大哥呀大呀,你咋老是喜欢拿‘规定’来说事呢,如今‘规定’能值几个钱?红包一递,美酒一喝,‘规定’嘛,就形同虚设了!咱们缺少的从来都不会是什么‘规定’,而是一丝不苟地执行‘规定’的人……你看马天成多猖狂,报告交来,丢下一句‘批不批由你’,扬长而去,把你派出所放在眼里了吗?吃屎的比屙屎的狠,坐牢的比管坐牢的凶,咱这警察咋当啦!”

因为要去街上买豆粉丝,出了派出所后他俩没直接往家里走,而是绕道到了大坝入口处的小商店里。

锁好车门,李明拉起杨小容的手,从田间狭长的石坂路上穿过,然后到了河边蔓生的一片竹林旁。看样子这儿是一个乡村小码头,竹林旁的大青石上还系着一只小木船。夜里无人过渡,摆渡人锁了木船已经回家去了。

母亲背过身去,放开李明,到厨房里用温水洗了把脸,重新回到客厅时,脸上容光焕的已经看不出悲戚和沮丧了。

李明幡然醒悟:“刘局长,知道了,我会尽力而为。”

陈涛听出罗中华是在逗趣,于是笑道:“部份是真话,部份是假话。”

“是吗?那干嘛不赶紧送我去医院……”

“花椒刺有毒……”

“自己种的?”许莉又好奇地问。

“写警察题材作品的人多着呢,我说的是‘人’,不是什么‘家’。和平时期,警察题材的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是一块大蛋糕,谁都跃跃欲试的想来切割。因为跌宕起伏和扑朔迷离的案情能激起读者的阅读兴趣。为什么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有那么多的读者?……可惜的是我们自已的作家没能挤身到这块‘蛋糕’旁,就更别说操什么刀子了!”

黑二问女孩:“去哪儿?”

黑二摇头:“没有!”

“是吗,那就来两个吧!……老板,有没有臭鸭蛋?”许莉惊喜地朝店老板呼喊。

寻思着,李明一拍脑袋,突然醒悟了过来。他说:“一定是为服装的事情!他没有领到新的警服……服刑期间,他不能着装!”

王兵把帽子往头上一扣,装模作样的放声高歌,那较真的劲儿和较真的表情,直让人感到几分逗乐和几分滑机。

“理解你内心深处的痛苦呀!”

“西装、领带……嗨,几句话说不清楚,你看了就知道了,像武警穿的。听说以后还要改,完全改成香港警察穿的那种颜色和样式……和国际接轨嘛,既然是接轨,就肯定有所不同!”

或许你要认为我是在唱高调,是在冠冕堂皇地说大话,不过,当我认识了你哥之后,我就深深地感受到了我们这一代人活着,的确应该要有一点精神,要有一点责任。虽然现在没有精神和不愿意承担责任的人一天比一天多,但我依然还是孤芳自赏,坚持走自己认为正确的路。别人怎样看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活着就一定要活得有价值和意义。

小刘将信递到杨教授的眼前。

陈蕊不知道小刘为什么不高兴,因此,一边蹬山,一边故意拿话去问小刘。可是,不论问啥,小刘都总是苦笑着,不回答。最后,到了城墙上,歇息下来,陈蕊不得不追问道:“师兄,你不高兴?”

“重要吗?”

如悲啼

黑二摇头。

“吃诈都不懂?你一会儿就明白了……几个烂联防,戴着红袖笼,挥着一只小旗,公路上一站,把车拦下来,查这查那,交钱走路……”

“你父亲有消息吗?”陈涛又问。

“为啥不去,怕了吗?”

周兰若有所思,瞧陈涛,她说:“难怪你说你要写文章呢……我觉得你写小说比你写理论文章强,你的言辞富有激情……”

周兰会意地笑了,两个记者明白了民警的苦心,也笑了。

陈涛取出怀里的手机见是李明打的,将手机关闭了。他不去理会梅长海,自个儿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取出烟,不慌不忙的点燃,老烟鬼似的猛吸几口,悠然自得地吐出一串串烟雾。

“你哥是你哥,我是我,知道吗?总之,如果我能出国,打死了也是不会再回来的!”

“政治!”小刘害怕陈蕊不明白,随即补充道,“现在大学一般不设这个专业了,都改称什么商学系或者商学院。我们念大学那阵就叫政治系……”

“大妈,”雷树成面带愧色地说,“陈小松是被我放跑的。陈小松,就是你们叫的那个黑二,他杀害了你的儿媳,杀害了你的小孙女……”

说完,头一昂,长一甩,气冲冲的向门外奔去。

黑二惴惴不安地上到车上。

“你咋知道他没打听?大陆和台湾的联系刚解禁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听了,结果那姑娘已经去世20多年了……姑娘去世的时候杨老师还在坐牢呢!”

杨教授望着她,微笑,点了点头!

“就是!”王兵又退出刚换进去的碟片,在影碟夹里反复查找,终于找到了,得意地望着许莉,“你不是喜欢唱‘同学们’吗……哼,大学生,好不得了哟……”

话还没说完,歌声就响起来了,于是,王兵赶紧停住讲话,跟着电视荧屏上的字幕放声高唱:

“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