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蕊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回头,只见陈蕊和许莉手挽着手,站在苍劲的腊梅树下朝他微笑。

车窗玻璃摇下,探出一颗披散着卷曲长的青年男子的头。那人朝马小瑶呼唤:“瑶瑶,来,上车!”

陈蕊胡乱猜测了一番,猜不着是谁,便问许莉:“是哪个?”

“嗨,帅哥,我叫马小瑶,陈蕊和我是同学,一个寝室的,床挨着床,铺连着铺……她和你简直像极了,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没错,你是她哥吧,就是差一点被判了死刑的那一个。我说上帝呀,都在作什么孽呢,这样英俊的大帅哥判了死刑岂不是浪费了国有资源吗?……来,帅哥,我帮你带路,先把东西拿到寝室里去放好,然后去找陈蕊。她出去散步去了。散什么步呀,散步能散出金银财宝吗?她和我闹了别扭,不理我了,你来,正好做润滑剂,协调一下我和她的关系。真是岂有此理,好像非得要我给她赔不是似的,偏不,凭啥子每一次闹了矛盾都要我放低架子去找她委曲求全嘛……好了,贵人不记小人过,来,帅哥,我帮你拧箱子,大老远的来,不容易呢!”

“原来是又和诗人搅在了一块儿呀,难怪好久都不见你的踪影了……”

“怎么玩?”

陈涛抬起头来望着母亲,恍然大悟,笑道:“妈,看我忙的,都差点忘了告诉你,明天一大早就走。我去滨江看望妹妹……妈,长兄当父,父亲去世了,你又走动不得,我再不去看望一下妹妹呀怕是要挨妹妹的骂了!”

他轻轻打开房门,蹑着脚,走进窄小的客厅。他住的是单身宿舍,一室一厅,外加一间小厨房和一个小卫生间。在90年代,这样的住房条件对于一个进警营不久的单身民警来说是蛮好的了,要是在局里,或者其它的乡下派出所,怕是连单间也没有,更别说什么套间。

“呵呵,才做了几天所长就口无遮拦地讲起大话来了?李所长呀李所长,匡扶正义是警察的天职我不否认,但是,社会是由无以数计和千差万别的人组成的,警察在这个群体中占了多大的比例呢?社会是一个大世界,警察在里面扮演的只是一个并不那么重要的角色。你不要以为警察真的凭着自己满腔的热血就能改变社会和现实……我们能改变什么呀,我们连改变自己都不可能。明白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活在社会群体中,同样是身不由己的。假如人的命运真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的话,那么你和我所处的社会也必定要是一个法制、文明、健康、和谐的社会,我们所处的社会不具备这些良好的品质,所以,我们没有必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们凭什么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去寻求我们并不能达到的目标?比如陈小松,他脱逃了,捉住他虽然是我们的职责,但是,如果不能捉住,为什么我们要强求?”

本来他的情绪秃废得近乎麻木,游街也罢,示众也罢,都无所谓,可是,在途经长仁湖镇时却偏偏瞧见了雪儿。

春天来了,春天是美好的!在春天的阳光普照下,我又想起了书中人物陈涛在灾害事故突如奇来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祖国大地幅员辽阔,但此时我们却没有退路!”

陈涛走到陈蕊身旁,伸手抚住了陈蕊的肩头:“妹,哥给你唱一……‘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啊,亲爱的朋友们,创造这奇迹要靠谁,要靠我,要靠你,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但愿到那时,我们再相会;举杯赞英雄,光荣属于谁;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回往事心中可有愧!啊,亲爱的朋友们,愿我们自豪地举起杯,挺胸膛,笑扬眉,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陈涛低声哼着,不时把目光落到陈蕊的脸上。

只见陈蕊的脸越来越苍白,两道泪痕从眼眶里滑落而出,潺??诶湟愕牧臣丈稀?p&他止住歌声,问道:“妹,你怎么了?”

陈蕊猛地将头埋进陈涛的怀里,嚎啕大哭。她说:“哥,你回去吧,不要再来看我……小松越狱逃跑了,对吧,大街小巷张贴着通缉令,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警察,你连自己的家仇都不能报,谁还敢指望你能替其他的平民百姓伸张正义……我们国家处在变革时期,这是你教育我和安慰我的口头禅,好像‘变革时期’就是最大的理由,国家就不应当为弱者承担起公权的责任,但是,哥,我要告诉你,社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贪官污吏像一只只丧心病狂的狗,他们正在变本加厉地用尖锐的牙齿撕咬着祖国和人民柔嫩的肌肤;强权和霸权也像军国主义笼罩下的小日本,正在无所不及地对弱势群体应当享有的权力实施惨无人道的‘’……我们这些学子,不管是八十年代的,还是九十年代的,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肆无忌惮地践踏道德的尊严和法律的尊严却无能为力……实话告诉你吧,你也别等杨教授了,他一年半载的回不来了。早上我得到了他的消息,他病了,病得不轻,已经从海南转到北京抢救治疗去了。他说他最大的心愿是想见我一面。系里龙主任一大早就来告诉我,要我明天乘飞机去一趟北京,系里已经给我买好了机票……哥,你回去吧,我打定了主意,出国去留学,杨教授愿意帮助我,所有的手续和所有的费用都由他全权负责。假如杨教授有个什么好歹,那么我走就肯定是很快的事情了……哥,你回去吧,千万别挽留我,命运既然决定了我要远离自己的祖国和远离自己的亲人,来得又是那么突然,甚至容不得你和我有丝毫思考的余地,虽然愁肠百转,我也只能是对你和妈妈说声对不起……你回去吧,或许我要等假期结束了才走,或许我马上就要启程,但相信我们一定会有相聚的那一天的。祖国富强了,人民富裕了,法制健全了,哥,我们再像你歌中唱的那样,相聚在一起,举杯同庆,回彼此所经历过的一切,无怨也无悔,那该是多么的美好啊!”

陈涛紧紧地搂住陈蕊,他没想到陈蕊的心里埋藏着那么多的痛苦。他说:“都怪哥对你的关怀和体贴不够……黑二脱逃了,我没有告诉你,是不想让你分心而影响了你的学业。不管他跑到哪儿,最终都是不会逃脱法律的惩处的。警察不能为自己伸张正义并不等于说警察就不能肩负起社会赋予的使命。个人的恩怨毕竟是个人的,作为警察,没有必要也不应该过多的去考虑个人的恩怨得失,所以,你走也罢,不走也罢,都不要再拿黑二脱逃这件事来责备哥哥……你成熟了,从法律的角度来讲,你也成人了,你具备了独立的民事行为能力,因此,未来的路怎么走,完全是你个人的事,作为哥哥,我顶多只能是给你提供参考。我不反对你去留学,但是,既然是你的哥哥,那么,我务必要给你一个忠告。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在哪儿你都是中国人。你可以抱怨我们国家现在不够达,你也可以抱怨我们国家现在的法制不够健全,甚至你还可以诅咒我们国家国民的整体素质不够高,政治体制运行不够透明和民主,官场充满了……但你却不能置你的祖国于不顾。我不是大知识分子,没有多少学问,可我依然瞧不起那些出国去深造后就不回来建设自己国家的读书人。真正人格高尚而又健全的知识分子,有哪一个是不深爱着自己的祖国的?……好吧,不谈这些,出来是爬山的,咱们就快快乐乐地爬山。爬完了山,住一宿,明天一早我就回长仁了!”

他扭头,望着许莉:“你不是希望我写小说吗,现在我正式告诉你,不久的将来你一定能读到我写的小说!”

许莉强装笑容,她说:“好啊,我等待着,也期待着!”

说完,走到陈蕊身边,低声问陈蕊:“你真的要走吗?”

陈蕊从陈涛怀里抬起头来,抹去泪水,点了点头。

“你以前咋没告诉过我呢,咱们是姐妹呀!”她问。

陈蕊没有回答,她摇着头,放开陈涛,转身默默地向前走去了。

望着陈蕊离开,陈涛向许莉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追问。他问许莉:“暑假你还回长仁吗?”

许莉说:“咋不回来呢,妈妈还在长仁呀!”

“你妈妈没随你爸调到滨江?”

“没有,调动工作哪有那么容易!”

“你爸是当官的,给家属调动工作难道很难吗?”

“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爸爸不愿去跑,妈妈舍不得离开她教的学生,你说难不难嘛!”

“难!”陈涛笑道,“回长仁请到长仁湖来玩吧,和你打交道挺愉快呢!”

“是吧?那我一定要来和你打交道了,到时候可别不欢迎哟!”

“不会的,你来吧!”陈涛让出道,等许莉先走,然后跟在了许莉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