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刑的礼部尚书蓦地站了起来,义正言辞训斥道:“尤武,你大胆,你想劫法场不成?”

地牢里很潮湿,白天还好,一到了晚上冷气就从地底冒出来浸入骨髓,黛黛蜷缩在稻草堆上瑟瑟抖,委屈的嘤嘤假哭,咕哝着喊她的王,想念王身上的温暖。

尤江见此悬着的心反倒落了下来,如此,便不会有人欺上瞒下对黛黛动用私刑了。

“喏。”粉蝶目中忧色一闪,忙拍马屁道:“如此一来,后宫之中便又是娘娘独大了,恭喜娘娘。”

一道道的雷劈在头顶,一片片的记忆便倏忽苏醒,黛黛笑了,秋韵却哭的不能自已,长这么大她从不知看人笑竟会觉得痛彻心扉。

“下次还有这样的热闹,咱们还去玩。”黛黛笑眯眯道。

“除了她还有谁。你们是不知道,她带着她的人蛮横的狠,我若去的晚一会儿她就真敢把司馔司砸了,今晚上咱们都得陪着饿肚子,气死我了。”

“贵人,这蛇是无毒的,您且放心。不好,被圣上现了。”

“千真万确。”跪在地上的蓝蝶心有余悸,建言道:“娘娘,淑妃被蛇惊吓,您说是巧合还是受了谁的指挥?难不成淑妃身上也被下了某种香粉?”

藤球从黛黛脑袋上滚落,当姬烨跽坐下来时,黛黛便爬到了他怀里。

稍后便是宴会,一次是军营自乐,赏酒赏肉,彻夜狂欢,一次便是姬烨在宫苑设宴。

“五叔,我想死你了。”

这佛经可是护国寺大住持的第六代嫡传弟子用过十年的旧物,佛法无边,是他花费了自己一半的养老钱求买来的。

“王,水里可凉快了,我要下水。”黛黛从他腋窝下钻了出来,嘟着嘴瞪他。她那身子就如同水蛇似的,动作利落润滑轻便,加之她身段娇小,就那么挤到他身前来趴在他腿上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儿。

姬烨会心一笑,“先生依如从前,丝毫没变,朕心甚慰。”

他自忖身躯昂藏绝对不单薄,怎么?在她眼里他真的比褥子还要平坦舒适?

拢在袖中的双手捏紧,心头绷起如弦,她知道她真的惹怒了他。

他搂着黛黛,好半响没有说话,思绪纷飞,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它恍悟,原来这便是那条邻居说过的寂寞吗?

“自己剥的才好吃呢。”黛黛嘎嘣嘎嘣咬着莲子笑道。

感觉到这话很是暧昧,姬烨清咳一声,端肃容颜,加快了回去的步伐。

“给淑妃娘娘请安。”

她看不懂,不在乎;看得懂,笑眯了眼,徜徉欲海中仿佛袖手旁观,他便恼羞成怒,欲盖弥彰,化作一尾金龙扑身入海,张口便想咬死那在海里看笑话的黛蛇。

从树荫花香的御花园出来,站在广场上便觉日光鼎盛,晒的久了身上便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想着黛黛一身的清凉,他晃了一下神。

她一手捂着突突冒汗的脑门,一手捂着疯狂乱蹦的心口,妖娆的玲珑眼里便迅铺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荡漾水光。

以往她都是静静地来,静静地走,因为她知道太后姑母不喜人喧哗,可这一次她却不会了,她就是要放肆啼哭,姑母那般疼爱她,岂能眼看着她受了委屈而无动于衷,她现在的模样越是凄惨,姑母越是生气,就越能够为她出气。

清明踏青,漫山遍野的桃林里,她意外落入水潭,他意外搭救,于是看了不该看的,摸了不该摸的,陌上少年风流多情,于是他成了她少女心里的英雄,她梦中的郎君,以有心算无心,小小少女怎敌得过那长于皇宫的少年太子,倾心相付,此生非君不嫁便是水到渠成,而他半推半就“勉强”接受,于是皇后之位除却是尤黛黛还能有谁呢,尤氏可不会委屈自家的姑娘做妾。

“你再说一遍。”姬烨敛容沉面,霍然起身。

明明挑起这一仗的是东夷人,明明他嫡亲的弟弟尤江站出来抗敌是一心护国,明明在堂诸公心里都清楚的知道尤氏无过有功,可照样不见容于朝堂诸多人,甚至于遭到了天子的猜忌。

尤氏何尝不知呢,故此,除却兵部是他们的坚持之外,从不在别处安插自己人,和他人抢夺官职。

姬烨安置好黛黛,沉下脸色,起身离去,开门,制止了众人的鱼贯而入,只淡淡道:“去把你们主子娘娘身边的女官叫进来伺候。时辰不早了,一切从简。”

如今,他想他在勉强接受她的爱。

不过才几日不见,皇后娘娘身上那故作端庄的东施效颦之气怎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今这一身的妖气,莫不是要吸圣上的骨髓?

“喏。”

“回圣上,是、是的。”永乐宫的大太监夏小福磕磕巴巴回禀道。

“都闭嘴。动作快,护驾。”内院侍麻利的清理出了一条通道,急忙忙的就奔了淑妃、贵妃这里来。

“瞧贵妃说的,都是替皇后分劳解忧,谁管还不一样吗,贵妃多管,我倒是乐得清闲,不如这样吧,我这就去跟圣上说说,以后尚服、尚工、尚仪三局便都归贵妃你管,如何?”

天长夜短了,卯时初,姬烨准时醒来,由贵妃伺候穿衣洗漱罢去上早朝。

“咳,若是念家了便召邢国夫人来陪你。”听着此女仿佛水汪汪似的语调,他百年难得一见的稍稍愧疚了一下。

然而,这对于活了上千年,修道中的大妖是没有任何诱惑力的,它虽是妖界中鼎鼎有名懒惰的妖精,可却天生是修仙的良种,欲,比旁人少,执念,似乎至今还未曾有,没有执念便没有心魔,没有心魔便不会违逆天道,不曾违逆天道,天道便拿下瞥的斜眼看你。

秋韵打了个寒颤,忙拿干布巾给主子娘娘擦了脸,折腾了一早上,纵是她生性从容淡定,多有极智,这一刻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终于,当两人的体温传递变成同热的时候,青黛眼前的冰块也化成了热水,她果断的抛弃,拔出舌儿来,利落的爬起,也不知踩了什么一脚,反正听着“咔嚓”一声,痛“嘶”一声,管他呢,这时候,谁也不能阻止它降温。

李福全吃着尤氏秘方所制的酥软点心,心里止不住一阵可惜,明明身边四个女官都是知礼聪慧之人,因何那做主子的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姬烨深谙为君之道,自知不能寒了尤氏的心,爽快的承诺一定会彻查此事,如此明君贤臣,各退一步,这君臣的平衡便又稳妥了,中间坐着的尤黛黛又没有摔碎的危险了。

尤海赶忙复议。

尤家出来的世仆都有如此见识更遑论主人乎?

这毒血究竟是谁吐的已不言而喻了。

“呜呼哀哉,救蛇呀。”

青珠帘外,春末跪地轻啼,帘内淑妃已乖觉的离了姬烨的怀抱,随手披上一件袍子坐到对面,素手轻抬,一线碧色的茶汤便自白玉壶中流淌而出,热气腾腾。

这是永安八年,仲春的一个黄昏午后,云朵舒卷被落霞染成了姜黄色,远远的天际暗色袭来,几只乌鸦打从乾元殿上空飞过,一头扎入皇宫深处某棵茂若伞盖的大榕树上,呱呱叫唤三两声便安静了下来。

“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