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湘丢个警告的眼色过去。笑眯眯道:“姐,鬼子都打到面前来了。想那么多也没用啊,吃好喝好才是正经。家里那么多老人,小满又是个不懂事的,你以后得看着点,别让老娭毑真的变成‘王十蛮子’,她那身板可拼不过日本鬼子。”

她双手都提着东西,没办法撑伞,而且心中似有一股熊熊烈火,竟根本不知道冷,只是嘴巴冻得太狠,哆嗦了许久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方先觉眉头一挑,立刻来了兴致。顾清明敲敲脑袋,笑眯眯探出头来:“娭毑。湘湘写信回来了,说参加了战地救护队。”他顿了顿,收敛笑容,轻声道:“娭毑,她可能近期会回来。”

湘君微微一怔,笑容再也难以为继,薛君山眉头一拧,二话不说,将拐杖一丢,呼呼喝喝打了套拳,小满不敢看湘君的眼睛。也跟在后头比划,薛君山眼珠子一转,一本正经纠正他动作,薛家老父在一旁眯缝着眼睛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无比深邃。

小满把箱子放在梧桐树下,揉了揉冻得紫的脸和耳朵。随手拂乱了台阶上棋盘上地棋子,径直走进胡十娭毑的房间,果不其然,她正在菩萨老爷面前念经,屋子里燃着香,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隔壁香烛纸钱烧得正急,烟雾袅袅,胡大爹默默抽烟。满脸沟壑纵横,愈显得满含苦楚,一会,他放下烟袋,用满怀悲怆的语调哼唱道:“我本湖南人,唱作湖南歌。湖南少年好身手,时危却奈湖南何?湖南自古称山国,连山积翠何重叠……”

远处,胡小秋和平秋带着孩子们冲下山,在刚收割地田里站定。再也迈不开步子,远远近近的水稻茬仍带着青色,犹如田里长出了新的希望。胡小秋一巴掌下去,身边的孩子跪了下来,接二连三地,其他的孩子都跪了下来,满面悲怆。

眼看他一会就上了垄,胡大娭毑连忙追出来,大声道:“记得要他们帮忙打听下湘水。这个化生子,一出去就玩疯了,这么久不回来,信都不给一个!”

毛坨犯了难。腰杆一挺,满脸不屑地朝那两人一指。继续捡稻穗。

顾清明脑子一热。一拳砸在地图的汨罗江上,起身就走。走出作战室,小穆长长吁了口气,也不多说,径直将顾清明往审讯室带。

这个混乱的世道,有几个能平平顺顺走到最后呢?他从祠堂走出来,各家各户屋顶已经炊烟袅袅,仿佛给整个村子蒙上一层绚丽的纱幕。远处的鸟鸣和近处的鸡啼遥遥相应,一条条溪流从群山环绕间叮咚而来,注入中间的大池塘……美景如画,几十年,几百年,始终不会变,变地是人。

小陈1ou出不敢置信的神情,瘫坐在地,小满满头大汗冲出来,嘻嘻哈哈道:“陈哥,我堂客又瘦又不好看,肯定生不出大胖小子。你别浪费时间了。赶快去找个大屁股女人,包准你两年抱三……”

没想到这次之后,胡大爹真正看上了这个孙女婿,极力要他邀请顾清明到家里玩,他哪里敢去捋虎须,反正顾清明为了争表现忙得一塌糊涂,整天扑在前沿阵地,倒是小穆因为瘦小留下来,经常打着顾清明的旗号去胡家骗吃骗喝。

去年由金凤牵线搭桥。加上薛君山和胡长宁的大力支持,湘湘考入湘雅护校学习。湘雅医学院总部搬去了贵阳东山,在沅陵开设了分院,和湘雅护校同在一处。

湘湘在湘潭住了一段时间,吃准这个小叔脾气好,疼爱自己,在他面前一贯没大没小,拉着他的袖子嘿嘿笑道:“他都待在岳麓山享清福,才没有辛苦呐!”

“你的钱哪来的?”薛君山似笑非笑道:“从死人身上弄的钱。还是别大张旗鼓花,会折寿的!”

“顾大哥,我们正在找你呐!”小满岂能让气氛冷下来,丢开湘湘神神秘秘道:“顾大哥,我家可热闹了,又来了三个小孩,我娭毑天天做肉丸子吃!”

“你的钱哪来的?”薛君山似笑非笑道:“从死人身上弄的钱,还是别大张旗鼓花,会折寿的!”

看到孩子,胡十娭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欢喜,朝小秋伸出双臂,小秋连忙将孩子交给她,怯生生道:“这是毛坨!”

不瞑目,东北的百姓、北平地百姓、南京的百姓,中国死在侵略者屠刀下的千千万万百姓,全都不瞑目!不可能瞑目!

如果没有弄错,那脑袋的主人他刚刚还有过交谈,恍惚间,他腿一软,几乎瘫倒。

顾清明再次深深鞠躬,如来时一般。迅消失无踪,院中再次安静下来,小满想把湘水拉起来,第一次却没拉动,湘湘也来帮忙,看到湘水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腿一软,跪倒在他身边,哀哀道:“你哥是打南京大屠杀的鬼子死的,不亏啊,你回去可以交差了,别哭了,哭有什么用,鬼子不会逃跑,你哥也回不来了……”

小陈猛一低头,将一大颗泪收入袖中。

那大孩子接口道:“政府没了,全成了一个个皮包办事处,哪里有人管我们。孤儿院其他人跑的跑,死的死,只剩下我们几个。不过姐姐别担心,我们都有刀,等鬼子打来就跟他们拼了!”

湘湘咬了几口,自己也觉得样子难看,自顾自笑了起来,轻声道:“这是你做的吗,真好吃!”

他絮絮说着一路的见闻,神情近乎癫狂,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小满只觉浑身几乎炸裂开来,一下下用拳头捶地,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手上很快就见红,小陈沉默下来,犹如老僧入定,怔怔看着他的手上下移动,许久才冒出不知所谓的一句:“那么大地仇恨,我就不信他们能轻轻松松过湖南!”

湘湘猛地捂住他地嘴,目光似喷出火来,她很想反驳,钻营了一世、爱权爱钱的薛君山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唐的主意,然而,那一刻,她脑海中突然响起小平安欢快的笑声,刹那间失去了探询的勇气,又将自己紧紧环抱,声音低微得如同自言自语:“如果我死了,不要为我报仇,跑得远远的,将我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没眼色的湘水气不过,梗着脖子道:“他哪里提过,这一路都是我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