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开围裙拉我坐下:“当初的我和你一样,义正言辞,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后悔,路是自己选的,跪着爬着也要走下去,可现在……”宁妆的眼睛特别大,如果她早出生几年,琼瑶阿姨或许会钦点她主演《还珠格格》,她停下看着我,炯炯有神的目光穿过我千方百计伪装的坚强,轰顶般炸开我押下的赌注:“满晴,现在的我,已经没资格说后悔了。”

以为她要接谁,原来是他?冯森茳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却强忍怒意安排饭局为慕邵然接风。他正郁郁寡欢不妨艾田挽上他的胳膊,给人感觉俨然一对正在热恋的情侣,她一口一个“森茳”却对慕邵然冷漠至极,冯森茳一路默认,嘴角渐渐起了笑意。

酒精弥漫充斥着我的口腔,微醺的气氛把我灌醉。我只能抱着他的脖颈保持平衡,而他颇为享受自如地吸取着我唇齿间的滑腻。他腾出手钳住我,趁我放松警惕猛烈允吸,舌尖抵着我的牙床挑逗般逗留,一寸一寸,直到麻痹了我所有的神经。

我们一共四十人,分四组,在来之前分别由两个负责人带领。一路上我望着窗外广袤的大地心事忡忡,天空灰蒙,犹如泛着焦躁浪花的海面,一只随风翱翔的红风筝享受着最高点的狂风怒吼,视线里老人的身影和他手中的风筝线一样若隐若现。

陈卓超速行驶一路飙向本市的极乐世界,店里的活招牌自然只有千金才能博得一笑,可对他而言却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把钥匙丢给侍者径直闯进了银盏的房间。

她又说:“你接不接,你不接我可接了。”

很没出息的说梦里的男人是徐昭。我总能无缘无故梦见他,他坐在画室门口等我,他带我爬十四层楼,他在湖边喂鸽子,他骑车载我穿过大半个夏天……很多很多的他在我的脑海里奔跑,然后一记刺耳的狂躁声传来,我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像个王八似的被人翻了个个,挣扎了半天才从那场要命的梦里解脱出来。

她懊恼地盯着“冯生姜”三个字,该死,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用脑子,这种时候她竟然连平卷舌都能搞错,竟然把平时诅咒他的称呼发了出去!

许是气氛太过奇怪我咋咋呼呼的拉她换衣服陪我去吃饭,怕她不方便又主动提出我请客,她轻轻笑了笑,说了声“谢谢”,生分的让我都懒得理她。

“姓冯的他死定了!”艾田咬牙切齿,“他不在美国好好待着竟然回国了!”

我说:“你是男生你可以不在乎,我不行。舜子,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心里的人是谁你不是不知道。老实说,我没忘了他。当初我和他分手就是要看一看他的态度,他答应之后我倒觉得是自己无理取闹。有时候我还在想要是当初一直这么平平淡淡地走过来我们是不是能走到一起。”

我点了点头问:“他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个和她穿着情侣装的男孩子很好奇,我想知道他们确切的关系,那种强烈的求知欲让我在心里不断嘲笑自己。

夏末秋初,我们送走了宁妆和顾襄。他们退了房子用省吃俭用的钱买了两张到沈阳的硬座,我在站台上透过一扇扇窗户追踪妆妆的影子,顾襄背着鼓鼓囊囊的书包,手里提着行李箱的同时不忘用手臂护住宁妆。他们落座后顾襄把行李摆放妥当才冲外面挥手示意我们回去。我用口型叮嘱妆妆照顾好自己,她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火车开动了,伴着咣当哐当的响声驶向了远方。铁轨盛载着巨大的车身开向了北国。

徐昭走后我的眼神涣散无光,脑海中不断闪现的是从小学到现在的他,想起画室和运河沿岸,想起十四层的建筑工地和炎炎夏日。我猛然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的瞬间酝酿满怀的多愁伤感一并被我狠狠压抑在了心底。我想,我终究能跨过这一关,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她垂下眼睫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爱他。”我当然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替她说出这句无情的话。

我心里打着鼓,一、二、三。

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恢复了基本的理智,绷着脸一点表情也没有。

艾田带我去的地方是一处地下酒吧,远远的我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妆妆和美静,她们俩个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谁也不搭理谁,我心里不断嘀咕艾田没眼力见,她难道就没看出来这两个姑娘已经不合很长时间了?

艾田已经把高跟鞋脱下来甩到了一边,她正弓着身子按摩自己的脚丫子,听了焦思洋的话抬起头说:“怎么说的你好像没人要似的,你才二十,着什么急。”

当她好不容易找到同为中国的留学生可以聊一聊本土文化时却和慕邵然的距离越来越远。不知不觉中他们关心的东西变得大相径庭,她对股市毫不精通,各大企业的角逐也与她无关,可慕邵然在乎。她只好似懂非懂地去研究他感兴趣的东西,许多个晚上她都趴在财经杂志上睡着了。

才下午四点多,我乘车回了母校。不过三年而已,学校却和记忆中大相径庭。场上塑胶跑道中央栽培了许多草木,不再是塑料草坪。教学楼门前多了一面led显示屏,走廊墙壁镶满了米黄色的瓷砖,到处亮晶晶的。一楼拐角处的画室变成了语文组老师的办公室,过去存放书籍的教室变成了画室,我趴在窗户上往里看,藤椅,鱼缸,花花草草,陈设如故,已是楼在人空。

我白了他一眼,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掌心。我猛然顿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宁妆和他竟然站在了同一个阵营,我早该猜到。

“罗满晴,你何苦糟践自己呢?你那颗脑袋难道除了思念徐昭和学习就没有别的事情做吗?”任舜凯突然质问我。

无数个夜里我都对自己说,罗满晴,你活该有今天!

我想,是宁妆教会了我什么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哪怕后来身边所有人包括宁妆在内劝我离开徐昭,我仍旧死性不改,那时候的我已经没办法自救了,我为了徐昭引火上身,差一点连前途都要搭进去,那时候我还沾沾自喜,看啊,我爱得多么勇敢,我什么都不怕!我像一支燃烧殆尽的红烛,摇曳着,摇曳着,他们只看到我飘忽的美,却忽视了我的垂死挣扎。

她该怎么办呢?

“下午。”

我怎么会注意任舜凯的内心变化,我一心扑在了徐昭身上,惦记着他是否高兴,关心他有没有生我的气,害怕他又因为任舜凯的亲昵再次爆发脾气,我只好淡淡地点头,说了一声“好”。

他喝了两口汤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给我:“给你。”

那个冬天格外寒冷,大雪下个不停。我和徐昭总是选在一个雪后初晴的上午去运河沿岸散步,我靠在栏杆上任凭他吻着我,那样美和艳的阳光照在我的头顶上,照着他脸上的绒毛格外清楚,我搂着他的脖子,千百次地想要和他融为一体。

第二天,她缓缓苏醒,身上黏糊糊的,其实她整晚都没睡,他也是,他们屏着呼吸用心脏的频率争吵了整整一夜,没人知道这其中有多少个诡秘的想法诞生又死亡,当她看到从窗帘缝隙中透出来的光时轻轻松了一口气。

陈卓叹了口气,眼睛盯着茶几上花瓶里枯萎的玫瑰,安静地说:“过几天我让人送新鲜的过来,”他指着花瓶,“枯了败了不好看了,扔了吧。”

“你知道吗,我对你自信得很,从来不信外面传的那些东西,我一点也不怕时间和空间的残忍,我就不信我斗不过它们,可你怕,因为你怕,我失去了坚持的理由。”

我总是在梦里梦见徐昭,梦见我们还在一起画画,单纯的画纸上铺展着单纯的蓝,我习惯称纯色的东西为“单纯”,毫无杂色的东西在我眼里都是单纯的,我喜欢“单纯”这个词,单纯的白云,单纯的蓝天,单纯的大海还有单纯的水泥地。

我晃了晃空了的玻璃杯说:“那我祝你们幸福。”

华君的眼睛扫过顾襄,语重心长地说:“好好画,早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说完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不知道是不是宁妆想太多,她明显感觉到了这个男子从身边走过时的迟疑,他是想留下和她说说话的,她想。

她不知道顾襄在问谁,仓皇地转过脸。

他放心地松了口气,沉吟半晌,说:“我也不怕跟你明说,也不担心你看不起我,我家里条件一般,认识一个徐昭那样的对我没坏处。再说了我真心实意的对他,问心无愧。”

“你应该知道,除了wendy和我的父母,谁的生日我都记不住。”

于是,他狠狠嘲笑了这段纯粹的感情,胡乱的为它定下不符合实际的罪名,以“不可能”为由强迫自己放弃这段感情。未成年的感情怎么能作数?未来还有那么远,他们之间相隔那么远,暑假之后他要转学复读,这个年纪轻飘飘的感情怎么可能延续几十年?

那天晚上,我前所未有的想他,想念他吻我时的温柔,想念他怀抱里的温暖。当我踏进寝室从行李箱底部翻出藏好的手机时,我恨不能马上开机,像初中一样毫无顾忌的给他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