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美静的庆功宴结束后我和任舜凯不知不觉熟络了起来,按他的话说,好像一下子就成了知己,有种相识恨晚的感觉。我没好意思告诉他,那晚在桥边聊天我发觉他和我想象的并不一样,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幼稚的人。事实上他内心相当懂得人情世故,而他妙就妙在难得糊涂。

对方说:“我是认真的。”

校领导棒打鸳鸯失败后,艾田和慕邵然分别占据了文理科珍珠班的榜首,一举歼灭敌人的嚣张气焰,有成绩做保证老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两个妖孽愈加无法无天。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到了五月一切稀松平常,唯一变化的是书包比从前重了,睡眠时间缩短了大半,很长时间我都顶着黑眼圈踩着上课铃进教室。我永远都记得那个夜晚,晚自习结束后我和宁妆坐在教学楼门口的台阶上,星星缀在夜幕的空隙里,场上昏黄的夜灯下朝气蓬勃的少年吹着口哨随着足球旋转。

宁妆的父母决定在初三来临前的这个暑假带女儿出国旅行,整个漫长的夏天我都没有见到她。慕邵然和艾田共同考进了本校的高中部珍珠班,两个人十分默契地选择在假期泡图书馆预习高中课程,相比艾田的顺风顺水我突然为美静感到惋惜。在电话里她愉快的打听我们的近况,我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电话那端她沉吟两秒,才说:“满晴,嗯……我还是觉得你们应该离银盏远一点。”

我哑然,怔怔地说:“过去自以为了解,后来发现你并不是我心里的样子,现在正试着去弄懂你。”

最后,是艾田在舞蹈教室找到了她。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她一个人缩在镜面和墙面之间的九十度角,镜子无情地烙着她难过的背影,她的肩膀在颤抖,我看到落在地板上晶莹的泪水,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刘美静!”

他失望地松开手:“我做人真失败。任舜凯!”

宁妆扯了扯我的衣角,要我噤声:“满晴,你说什么呢。”

任舜凯经常说他十恶不赦,我想,如果我能见到上帝的话,他老人家也不会轻易宽恕我的。

我费力地扯出笑容,眯起眼睛把画重新放好:“我才不要,你留着做纪念吧。”

他笑:“瞅瞅你那德行。”

他们说,相似的人适合欢笑,仅此而已。

“爸,你在这里做什么?”到家后我抢着问。

直到寒假结束我也没看到过美静,我想她一定很难过,可因为上一辈的瓜葛我无法去看她,我只能在心里祈祷她快点康复。

我爸一听“房子”就生气,掐了烟:“又是房子!卖房子那是要供罗瀛溯!我和林如芸离婚了,孩子跟着我,最后上了大学我撒手不管了,我不供他读大学他长大了恨谁?当然恨我这个当爹的!”他瞪着眼睛,让人害怕。

等焦思洋走后我问妈妈:“我什么时候上学?”

搬家那天我抱着玩具熊坐在一堆纸箱中间,我把纸箱当做城墙和堡垒——被固体环绕的时候总是让我特别有安全感。玩具熊是和妈妈关系要好的阿姨送我的,她的儿子焦思洋比我大两岁,上小学一年级,是个双眼皮男生,很精神。我从小没上过幼儿园,一直跟着姥姥在镇上住,这个焦思洋算是我搬回市里的第一个伙伴。

那种感觉好像在极圈以里被人沁入了冰封的湖底,大脑停止转动,心脏停止跳动,神经一瞬间冻结,虽然意识尚存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我好像回到了小学,变成了那个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任由大家欺负的罗满晴,我蹲在存放笤帚的储藏间偷偷掉眼泪,生怕被人发现连哭都不敢大声,一道光突然袭来,杨云霓站在门口对我轻蔑地笑,她说:“罗满晴,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

是啊,所以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轻易掉眼泪。

我讨厌被人当做笑柄,更讨厌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我不是玩偶,请尊重我。

我说:“徐昭,你好像并不喜欢我,我们分手吧。”似乎在十几岁的年纪,连分手都谈不上,这种毫无逻辑的话根本不成立,可我就是想弄清楚我和他的关系到底哪里出了错,我不喜欢绕弯子,我需要快刀斩乱麻。

他均匀的呼吸从听筒那边传来,他说:“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

“别胡思乱想,等我寒假回去。”

“你还记得杨云霓吗?”我问。

这次轮到他静默无声。

我说:“徐昭,你应该明白,我不是那种把感情当儿戏的人,我想要的是一辈子,你懂吗?我要的是唯一,如果你觉得在这个年纪里你给不了,你觉得太沉重,那么,好,我放你走。”

那应该是寒假前我和他最后一次通话,事实上什么问题都没解决,我单方面毫无形象地发泄,而他根本没承认有这回事。他只是在最后认真地回答了我:“我知道。”

那时候我多相信他啊,从没想过他有朝一日会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