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的身影从他的身边闪过,一个个迎着风,向前探着身子,好象憋足了向前冲击的力量。他知道在山沟里长久地闷下去,人们的勇气就会在饥饿和寒冷中消磨尽,队伍就会垮掉。现在非常需要打一仗,打了胜仗人们的心情就会振作起来。现在两支队伍合起来,人多枪多打胜这一仗是有把握的,可是张占武能不能同心合力呢?他总觉得张占武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隐藏着什么,于是,跃跃欲试和沉重地的心情,不知是什么滋味混合在一起。

一路上李孝东兴致勃勃地走在前面。第二天过午两个人钻进一片林子,穿过这片林子就可以到家了。

老汉看着儿子的背影,嗓子好象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泪水滴落到棉袄的大襟上,结成一串串冰珠,他心里暗想:“老天爷知道这些胡子会做出啥事来!”他望着昏暗的天空乞求老天爷保佑他的儿子平安地回来。

张占武说完走到院子里,一个马弁把白马的缰绳递到他的手里。三匹马冲出院子,来到北屯口,从对面的树林中打出一阵乱枪,打在土坯的墙上,激起一阵黄烟。

在那风雪难眠的夜晚,马架子被风吹得咔嚓咔嚓直响。陈大兴暗暗地数着二叔出走的天数,在这些日子里,他做了一件大错的事情,他一意孤行,不听任何人的劝说。

江岸上嵩草的枯梗,刺破厚厚地雪,在寒风中颤抖着。

小龙没有吭声,拉下帽子的护耳,身子向后靠在木柴上,他好象感觉到针在背后穿来抽去……

他来到齐庆秀父女俩住的小石洞前。这个石洞有十几尺深,齐庆秀在洞口前升起火,父女俩正用刚刚从雪里掘出来的茅草编结遮洞口的草帘子。

陈大兴打完了枪里的子弹,拉着小龙说:“孩子,跟我走。”

横田一雄的妹妹忽然止住脚步,看着压在房顶上,树上厚厚的雪,晶莹的光射得她不时眨动着眼睛,树林中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周围的一切才使她从忧郁和痛苦中解脱出来。她太爱雪啦!她捧起雪用红润的嘴唇吻着,她怕喷出的热气把雪融化。夏天的日子里,他常常遥望富士山的白雪,她觉得只有雪才能象征她那颗纯洁的心,看着那被脚踏乱的雪地,她心痛得流出眼泪,由此又引起下面的许多话。

郭永江站在冷冰冰的炮台里,心情焦虑而沉重。他现在还没有机会和党组织取得联系,如果有同志们在身边该多好啊!他从炮台的射孔看到盖着厚厚一层雪的大地,看到了明亮的星星,在他的心里升起一种兴奋的愿望。他意识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抗日需要这支队伍,党需要这支队伍,可现在这支农民队伍的弱点渐渐地表现出来。牛妖家的财富够这三百人的队伍享用不完的,“三江好”的兄弟们沉浸在一片胜利的欢乐中,一个个喝得醉醺醺的,眼睛红了,衣服被酒浸透了,不时为争抢财物而打架。斗争是残酷的,马上就会展现在面前,这支队伍如果不加以整治,不久就会垮掉,就象没有扎根的庄稼苗一场暴雨就会随着泥沙被冲走。大兴啊!大兴啊!队伍处在危险的境地,他却没有觉查到。想到这他决定天亮以后找先生谈谈。

过了晌午,先生、李孝东、郭永江回来了。小龙把上午生过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他们走到东厢房的窗前就听到6方林在哼哼,疼痛使得哼哼声不时变得嘶哑和颤抖,他们走进去看见6方林正躺在门板上,鲁铁匠端进碳火盒放在旁边。6方林咬着嘴唇,那哼哼声就从牙缝中挤出来,脸侧贴在门板上,手指要抠进门板里似的。

“黑灯瞎火的,我也没看清楚啊!”

“快,快,拦住小龙兄弟,他一个人拼命去啦!”李孝东爬起来呼喊着。

齐姑娘用铁锥子对准大少爷的腮帮子就是一比划,这一下竟把腮帮子穿透了。大少爷痛得嚎叫一声,爬起来,捂住脸想跑出去。

走到院子中间,正房的门打开了。牛妖手托鸟笼走出来,然后把鸟笼交给身边的人,习惯地抖抖马褂的袖口,嘴角颤抖几下,阴沉沉地哈哈一笑说:“二位,果然是‘三江好’的人,敢闯我这牛家大院,一身是胆,请,请。”

大家沉默了一会,史友贵从火炕上下来,穿上布鞋,把皮带紧紧地扎扎说:“我去。”

“那太谢谢肖大哥啦!”

陈大兴和史友贵伏在树林边的枯草中,看着面前生的战斗,他对二叔指挥的战斗很满意。心想,“二叔可不完全是个私塾先生。”现在鬼子兵从山坡上溃败下来,四辆汽车卡死在山路上,象被钉住似的。当鬼子兵成群的拥上山坡时,他为二叔揑把汗,不用说鬼子兵是训练有素的。史友贵担心先生和赵石柱顶不住,劝陈大兴率领马队冲出去。大兴觉得现在还不是冲出去的时候,马队淌过河就失去了冲击力量。当赵石柱的两次抬枪齐鸣把鬼子赶下山的时候,他简直乐得直搓手,手握七星刀的柄,从鞘里拔出来,又使劲地送回去。

先生摸索着跟鲁铁匠来到一块巨石的后面,三个人坐下。“喂,我说铁匠,我约摸这场雨后半夜准停,可别把抬枪的火药淋湿了。”

陈大兴看着他那明亮的眼睛里闪动着急切和恳求的目光,问:“你娘答应啦?”

五十多匹马一字散开。陈大兴一抖缰绳从队伍的右边走到队伍的左边,双脚稳稳地踏在镫里,稍微抬起身子,猛地抽出七星刀向上一举。

“我……淘了十年的金子,掌柜的用咱们的一滴滴血汗换去了一粒粒沙金,几天前干活时腿受了伤,掌柜的叫人把我扔到这里,他们是让狼把我活活地吃掉。来,你过来,把我腿曲起来。”

“去吧。”

“孝东,你坐下。”

李孝东坐在陈大兴的身边,黑泥鳅爬在他的脚前,伸出舌头舔着前爪。

“当家的,张占武这鬼东西,是个孬种,靠不住。和咱们不是一条心。那天晚上咱们的人豁出命来往前冲,可是他怕伤了自己的血本,躲起来往天上放枪,咱们可得多留点心啊!”

陈大兴的眼睛眨动几下,渐渐地嘴角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默思了一会说:“走着瞧吧!雪里埋不住人。”

“不过,他的外甥倒是好样的,有胆量,讲义气。如果不是杨安和我爬上房顶,打乱庙里的敌人,恐怕你正面的进攻不那么容易得手。”

陈大兴拉住李孝东的手清清楚楚地说:“记住,往后你要和他多亲近些,拉住杨安,明白吗?”

“我现在就去找杨安,给他来个趁热打铁。”

李孝东穿着一件日本士兵的大衣,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开一条长口子,大块的碎布被风吹得不停地翻动着,左脚冻得又红又肿直流黄水,走起路一瘸一拐的。陈大兴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被树杆挡住。

李孝东穿过一片树林来到张占武部下住的地方。平日里张占武不允许他的部下和“三江好”的人混住在一起的。这里有十多处马架子搭在向阳坡的老榆树林里,不时有一群鸟飞起来,落下去,叽叽喳喳地叫着。土坡下有一眼泉水,腾起雾气,枯枝挂满了白霜,潺潺的流水在草墩和冰雪下面悄悄地流着,看到这里的情景总勾起人们对春天的盼望。

“是孝东兄弟吗?”站岗的说。他站在两棵差不多并在一块的松树后,不注意真难现。

“没事到这里闲唠唠。喂,杨安在吗?”

站岗指指最后面的一处马架子。李孝东走过去,看见杨安坐在里面把两把匣子枪的机件拆开,身边放着一小瓶枪油。

“大当家的到哪里去啦?”李孝东问。

“舅舅到老林里转转,想打点野味,有事吗?”杨安手麻利地把枪装上。

李孝东摇摇头,用树枝拨动着火堆。已经放上去的松枝,出潮湿的丝丝的声音,冒出松香的气味。李孝东用棍子在火堆下向上一挑,树枝呼地一下烧起来,烤得李孝东往后退了退。他心里猛然一亮,抬起头看着杨安说:“有件事想跟你唠唠。”

这时杨安把两把匣子枪已经装好,双手举枪做着射击的架式。“有事你就痛痛快快地说。”

“杨安,我们结拜成把兄弟,你看成吗?”

杨安放下枪,转过那张很不平凡的脸,长头下一双明亮的眼睛流露出亲热和惊讶的神情。他觉得李孝东的眼睛闪动诚挚和急迫地目光,使他无法回避。但是杨安的表情渐渐地冷淡下来,他放下枪,伸出一只手放在李孝东的肩头说:“为啥?”

“我看你重义气,有胆量。”

两个人的目光冷静地交叉在一起,杨安瞪大了眼睛好象要把李孝东的心看穿似的。过了好一会,杨安哈哈笑起来说:“既然,你这样看得起我,没说的,我同意啦,从今天起我叫你李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