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快走吧!让我替你死在这里。鲁铁匠抱着机枪滚到大兴的身边。

牛洪和横田一雄在军校学习的时候,建立了友情。横田一雄比牛洪高一年级,一次牛洪在游泳时落入急流,横田一雄路过河边把他营救出来,友情就这样延续下来。假日里横田一雄请牛洪到家中坐客,他把妹妹介绍给牛洪。

郭永江感到一股热烘烘酒气迎面扑过来,他接过酒盅装模做样地往嘴里一倒。肖大年拿过酒盅,伸出滚烫的手抓住郭永江的手说:“郭大哥,看得起我,一盅酒下肚,什么恩怨都解了,酒可是好东西,人活着不能没烧酒啊!”

“为什么不用劲?”大兴背着脸问。

“你打死了我们的人吗?”陈大兴逼近一步,大刀轮了起来。

小龙从地上忽地跳起来,跨上自己的马,抖动缰绳要冲下土岗。

“谁?”齐姑娘猛地抬起头,用手挡住摆动的火焰,灯又亮起来,看清楚了进来的人。她象和爹在老林中遇到危险时那样,脚敏捷地踢开被子,手一撑炕站起来,退到炕里,握紧手中的锥子,做出反击野兽扑过来的准备。

又过了好一会,炮台里面有人喊:“牛东家答应放你进来,不过得先交出你们身上带的家伙。”

“大兴,我看先写封信送去,看他怎样答复,这叫先礼后兵。”陈炳辉说。

陈大兴点点头,他从声音就知道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山东人,是同乡。

陈炳辉只有一个念头,射击,射击,杀伤鬼子,不让他们冲上来。他记不清了,一双只能握住笔杆的手射击多少颗子弹,他看见面前的鬼子倒下去,虽然分不清是不是他打倒的,但他开始自信自己也有一种勇气去征服敌人,现在他倒显得平静,汗珠从苍白的脸上流下来,颧处微微浮着红晕。

听得出来李孝东的声音颤着,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孔,他又把饼子放进口袋里,转过脸背靠在树上。孝东真是懂事的孩子,陈炳辉从心里往外喜欢他。孩子再大离开娘,娘心里也不好受啊!他怜惜地抚摸关孝东的肩头,一股说不出来的苦味塞满了他的心。

晌午的时候两支队伍回到屯子里。人们卸下马鞍子,把前蹄用缰绳绊上放到屯外割完的谷地里。也有的人在井边饮马。人们躺在房前或者土墙的下面吸着辣味很重的烟叶,等着开饭。

小龙把缰绳绕到手腕上。大黑马不停地扭动屁股,向上仰头,用前蹄刨地,不肯让这个骑手轻易地骑到背上。小龙一只手抓紧鞍子前的铁环,随着马转了几圈,猛地向上跳,跨到马背上,脚敏捷地探进镫里。

大兴的二叔写得一手好毛笔字,经人介绍到一家大户给少爷当先生。大兴和同来的山东人听说二道甸子那里可以淘金,他们到了金矿才明白上当了。每天干繁重的活,收工的时候工头要剥去每个人的衣服仔细检查,就连肛门也不放过,不多的日子,同去的山东人就死了八九个。

傍晚的时候,西沉的太阳用紫红色柔和的霞光把天边的云片染得一片辉煌,天上的云片和地上的庄稼都泛起了红晕。从远处的山梁上好象从彩云的深处有一匹马直奔队伍旋风似的跑过来,骑在马上的叫史友贵。来到陈大兴的面前,用沙哑的声音吆喝着马,这匹黑马脑门上有一条白毛,凸起的胸肌,细细的腿一看就是匹善于奔跑的马。它团团地转着,不肯驯服地打着响鼻,马嚼子碰得牙齿咯咯直响。

齐庆秀歪着头,把烟锅凑近火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说:“你放了我们,我们父女俩一合计,还得重操旧业打猎去,可又一想,日本人占了东三省,那山林都是他们的啦!还打什么猎,干脆赶跑了日本人再打猎吧。我说通了另外几个伙计一路追赶你们。”

郭永江走过来,他满手都是泥浆,蹲在火边烤着火说:“当家的,枯井里的石头都抠出来了,看样子能出水。”

“郭大叔,二年前我和爹打猎来到这里,井里的水可清呢,一喝就是个饱。”齐姑娘咯咯笑起来,她仰起温柔孩子气的脸,把鬓角上的头拢到山兔皮的帽子里,那薄薄的嘴唇带着尖利和英气勃勃的影子,看上去他的身体并不太强壮,但是钻老林象山猫一样机灵。

“姑娘家,总好多嘴。”齐庆秀说,姑娘抿嘴一笑低下头。

齐家父女非常敬重郭永江,觉得他浑身是胆,义气深重,就连眼睛里也闪动着与别人不同的光泽。

“郭永江救了你们父女,也救了队伍。”陈大兴说话的时候,无法掩饰内心的苦闷,眼睛里的光亮一刹间好象熄灭了。

小龙一声不响地坐在火堆边,用块布擦着匣子枪。

“小龙哥,看你的棉袄被树枝划开这么长的口子,我来给你缝上。”齐姑娘把别在胸前的针拿下来,坐在小龙的身边,缝起衣服来。

小龙感觉到针线在背上轻轻地抽动着,心不知道为啥忽然忙乱起来,姑娘离他那么近,他感觉到姑娘呼出的热气扑到脸上,姑娘的头被风吹送到他的脸上。但是他的心绪很快又转到另一个方面去,往日里只有爹象齐姑娘这样坐在他的身边给他补衣服,可现在爹已经不在啦!他的眼睛模糊了,再也坐不住带着针线跑开了,扑倒在一棵树上。

针刺破了齐姑娘的手指,她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呆呆地望着小龙的背影。

“齐大叔,小龙这孩子象他爹那样憨厚,可是打起仗来象疯似的,他爹被牛家二少爷打死啦!也许孩子又想起了爹。”

“啊!被牛家二少爷打死的人是小龙他爹,听炮手们说,那可真是好样的,了不起的硬汉子。”

齐姑娘看着手指上冒出的血,先是疑惑,接着勾起了姑娘心中生了根的痛苦——娘的死。

※※※

一个月以后。

烟熏火燎的墙壁闪着黑光,纷纷扬扬的雪花从房顶和缝隙飘洒下来,草铺下面的冻土因为火烤变成泥浆,雪花落到衣被上很快融化了。十几个被饥饿和伤痛折磨着的人无力地向后仰着头,干枯的眼睛深陷下去,闪动着失神的目光。一个腰部受了伤的兄弟,把一团布塞在嘴里,咬得稀烂,两只手颤抖着在身边胡乱地抓扯,乞求别人开枪把他打死,这几间在风雪中摇晃的茅屋好象就要把他们埋掉似的。

由于大部分粮食落进冰窟窿中,剩下的粮食不多了。陈大兴感觉到他无论走到哪里,人们一张张疲倦、冷漠的脸,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在惊恐的目光和痛苦的呻yin后还有更可怕的东西,一股动摇的风偷偷地吹进他们的心。这支队伍也许要垮掉,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大兴,我知道你心里埋着苦处。”先生说。

“当初要是听郭永江的话,早一点把队伍拉走,队伍不会受到这么大的损失!”

“事情过去啦!不过,你那火神爷的脾气倒应该改改。”

“我知道火暴的脾气应该改。二叔,眼下有件事只好由你去办。”

“有事你就说吧,二叔这付瘦骨头架一半时还散不了。”

“你出山到吉林街买些药物,顺便打听一下鬼子的动静。过几日我叫郭永江去藏粮的地方看看,想办法弄回来一点,伤员有了救,大家有了饭吃,人心就稳定啦!”

“事不宜迟,我看今天晚上就出山。”

“李孝东你去杀匹马,让大家吃顿马肉壮壮身子骨。”

晚上,大家饱饱地吃了一顿煮马肉,顿时感到身体有了活力。

山野的夜晚,真静啊!月亮挂在树梢上,茫茫的雪岭,反映着惨谈的光。不久从北边的天际涌上来沉甸甸的云片,不久好象被山峰划得肢离破碎,一轮新月消失了,偶尔又从缝隙撒下朦胧的光亮,一瞬间又消失得干干净净,看来后半夜又有一场大雪。

先生决定带李孝东出山。齐庆秀带路,鲁铁匠,郭永江护送,五匹马走的不是山路,有时爬坡,有时穿过树林,每匹马都累得呼哧呼哧地喘气,后面的几个人看见齐庆秀稳稳地骑在马背上,摸黑走着熟路。

不久纷纷扬扬地下了大雪,连人带马都被上了白色衣服。先生抹了一把挂在眉毛和胡子上的雪花。想起唐代诗人卢伦的豪迈诗句: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他默默地吟颂着诗句,现在才明白诗境之深,现在他冒着满天鹅毛大雪出山,正是为了驱逐日寇,拯救东北的大好山河,就是豁出自己这把老骨头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