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不管哪种方式,都要经历阴霾。那过程,可能是几个月,可能是几年,也可能需要永远。可是永远到底有多远,谁也说不清,那是爱和痛在心里留下的痕迹。

骆然坐在晚上过夜的石凳上哭了一阵之后拨通了白红的电话。学生时的那份真挚的情谊啊,此刻再次深深温暖了这个倔强又孤独的灵魂。来接她的是白红和敏敏,晚上她在敏敏公司拥挤的宿舍里落了脚,因为白红住的是他表哥的房子,住进去实在是不方便的。晚上她们一起去逛小吃街,吃了很多她爱吃的小吃和烧烤,这对于物质生活贫乏的骆然来说是多奢侈的幸福啊。

最后于寒给她留了家里的电话,说一到周末就回来等她的电话。于寒的留言差点没让骆然幸福得死掉。算算日期,今天刚好是星期六,于是离开网吧后她匆匆与小冰道了别钻进了附近的长途话吧。那天是骆然第一次过了规定的时间才悄悄回到宿舍。骆然在话吧里跟于寒通了将近一个小时电话。他们说起了很多学校的往事,说了分别后的种种。骆然告诉于寒她在回家的半途中改道来到了东莞。于寒说还是希望她回到父母身边去,外面的世界太复杂。骆然说她想成就一番事业……仅仅一个多月分别的时间,他们却有太多太多的情怀要倾诉,有太多太多的思念要诉说,哪怕到最后就是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对他们来说就是莫大的幸福。

小冰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乡音,让骆然觉得这个城市虽然离家很遥远但是很安全。

说完这句话后许久,骆然没有听到于寒离去的声音,却感觉一双手把她从后面圈住了,这一圈把骆然圈得格外小鸟依人。

“好可爱的小孩哦,你看她,好像还没睡醒耶!”

“他从不上QQ,也没有QQ号,再说他总是随着他爸爸的工程队走的,没有个固定电话,他的手机早被他爸爸没收了。如果他喜欢我,怎么都可以联系到我的,只怕是——”

“你们总是很幸福,一路都走得这么顺畅。”

“不是说喜不喜欢的问题,山里的生活只能用体验的心情来看,如果你真的要靠它身上长出来的东西换油盐柴米,味道就不一样了。”

在骆然离开桂林的那一年,姐姐也离开电视台成了一名跑场的歌手,在长江以北的各个城市间奔波着。因为姐姐适应不了台里勾心斗角的生活,从此开始了她的演义生涯,为了渴望的自由,一演就是十年。

“为什么我就是你的了?哪个朋友拜托你了?”

“是阿龙吗?我是骆然。”

骆然明显感觉到子杰身体的变化,吓得大叫,顾不得腿上的伤拼命地挣扎。

“可以理解,我以前也是一样。”

“我过得很好,我也很想你,我很担心你你知道吗”

龙哥说那我们的帐还没结呢。

回到客厅的时候一群男人在讲一些带腥的段子,丹丹和阿静靠着床架嗑瓜子,听到特别露骨的地方便跟着咯咯地笑。有些段子被编成顺口溜,她们也能琅琅上口,男人们夸她们厉害,她们就洋洋得意起来。

不知几何时,骆然醒来,房间里没有灯光,风把窗帘吹起来了,骆然看到了挂在天上的皎洁的月亮在灰色轻纱似的云彩里孤独地游走。

“我非常非常怀念你,纵然你就在我身边,我依然只能怀念,因为我爱着你,你爱着别人——”荻花依然漫天飞舞。

我想你快想疯了,你到底现在在哪里,安不安全?快不快乐?孤不孤独?

我明天就要搬新家了,现在我坐在这里等天亮。我无数次想你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房间里似乎都充满了你的气息。

我不知道还应该写些什么,想说的话都显得太苍白了,我的心也被掏空了,所以最后想说的是:只要你幸福,比什么都好。

请你一定要幸福!然然,多想再一次抱紧你,亲吻你的额头。

可是,你离开我了。

于寒

2oo3.5.17

你要搬到哪里去啊?为什么不留地址给我,只要你的爱还在,我立刻就起身去你的身边,可是告诉我你现在哪里,是不是还跟着爸爸妈妈四处奔波啊?我怎么忍心让你的心这样痛着啊?骆然看完信后号啕大哭,这么长时间以来压抑的情感像决了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

母亲闻声赶来,不知何事。她抱起女儿,轻拍女儿的后背,像小时候一样轻声唤着:“别哭别哭,妈妈在这,妈妈在这。”

哭累了,哭哑了,靠在母亲怀里昏昏睡去。

醒来,父亲坐在床前,一年不见的父亲消瘦了许多,背有点驼了,骆然忽然觉得这个肩膀居然像大山一样厚实。见女儿醒了,他绽开一张被太阳烤得黝黑的脸,把一碗鸡汤从桌上端起来:“然然,快趁热吃吧。回来了就好,回来了什么都过去了。”

“爸爸。”话一出口,眼泪又流了下来。

“然然一定是受委屈了吧,当初就是怕你受委屈才想把你送去深圳你伯伯家的——”父亲打住了,因为母亲拉了一下他的衣服。

母亲,其实她骆然早就理解了,正如父亲说的回来就好,回来了什么都过去了,谁说不是呢?

“总之回来比什么都好,爸爸妈妈都在,不会再受委屈了。”父亲的眼圈忽然有点红,他把盛满鸡汤的碗递给母亲:“我下去给然然拿点桃子上来,今天刚摘的,就是柿子园里野生的那棵,去年嫁接,今年就挂果了,可甜呢!”

父亲走了,母亲用勺子舀了一勺鸡汤递到骆然嘴边,那鸡汤浓稠而清香。

骆然后来在日记里写道:

家,永远都是最让人觉得心安的港湾,虽然它破旧了,可安慰的是,它还存在着,随时等待游子的归来。这种心安来自血浓于水的亲情。我们还有什么理由来抱怨我们的父母亲?父母亲在一天天老去,当我们真正懂得去爱她们的时候,生活还能赐予我们多少时间?子欲孝而亲不待,这句话,我要铭刻在心。

骆然在家静养了一个月,她几乎是足不出户,每天只是跟在母亲身后做些简单的家务活。农历6月初六到了,按习俗,家家户户都要蒸糕,以求下半年红红火火,平安达。黄昏的时候,骆然家的烟囱升起了袅袅炊烟,蒸糕的香味飘到院子里来了,引来了一位不之客。骆然还在厨房灶膛前就听到了她的笑声:

“哎呀,我来看看你们的糕蒸得怎么样了,我一个人都懒得操这份心了。”

骆然熟悉这个声音,是小冰二婶。这个高颧骨,嘴边有黑痣的女人走进厨房,看见了骆然,立即表现得很惊讶:“然然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

骆然没去搭理她。母亲便和她寒暄了几句。这个女人问母亲:“然然什么时候离开东莞的?我们小冰也忙,哪能照顾得周到。我们小冰也还小,以事业为重嘛。像然然这么漂亮的姑娘,不用操心事业,以后啊,直接嫁个有钱的享福得了。”

母亲陪笑了两声。骆然起身上阁楼,出门的时候“砰”地一声把门狠狠地摔了一下,把小冰二婶给吓了一跳。母亲立即打圆场说:“小孩子不懂事,可能是家里闷久了,正在跟我和她爸脾气呢。”

“没事,小孩子嘛,谁还跟她当真啊。”小冰二婶说这话的时候脸已经挂了下来,母亲给她包了一大包糕,她出门时便哼起了小调。

小冰二婶来后的没几天,骆然接到了阿莲从北京打来的电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我打电话回家还真不知道呢。”

“我回来都没什么人知道,我一直没出门,想静一静。”

“想静你就静好了,干嘛又去惹小冰二婶啊?”

“惹她?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

“现在小冰二婶到处在说小冰把你给甩了,不过这种话一听就是在造谣,你不要去为这些事较真啊。现在非典,我在北京都回不去了,你在家好好呆着,哪也别去,知道吗?”

挂掉电话骆然气得抖,她想:我不跟她较真,我他妈地跟她较量!

这个念头过了一夜之后平息了,想必这早已经是村妇们茶余饭后的消遣了,她堵谁的嘴去?何况父母亲也不愿意再为这些事情闹起什么风波,都是纯朴的人。念头一消骆然心里就没气了,倒觉得小冰二婶怪可怜的,一个寡妇无儿无女,想必将孤苦终生吧。

八月初,姐姐费尽周折,终于从吉林回到桂林。非典时期,娱乐场所停业,姐姐在吉林耗了近两个月才回到家。尽管如此,姐姐还是给骆然带了很多书回来。

“在箱子里,你去找吧,我要补睡了。”姐姐说完爬到床上睡去了。

骆然从姐姐的行李箱里翻出了一大捆书,尽是些教人如何为人处事的书,还有些是成功女人的自传等等。在书的最低下,骆然现了一本半旧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两竖行写着:

生活以他的痛苦亲吻我,却要索以歌声作为回报。右下角一行小字:始于云南香格里拉。

骆然合上笔记本,这是姐姐的日记,记录的应该是从去香格里拉演出至今的生活。她看着熟睡在床上的姐姐,和她一样娇小的身体,一张因长期奔波流离而被生活摧残却依然美丽的脸。那美丽来自娇好的轮廓,大山赐予的灵气以及阅历赋予的气质。

姐姐回来那天晚上,她们全家吃了丰盛的团圆饭。小屋内透着橘黄的灯光,传来朗朗笑声。在这之前,她们家已经三年没有团聚了。每年暑假骆然留在荆州打工,姐姐回家探望父母,过年的时候骆然回来了,姐姐却忙着在外跑场。那晚父亲喝了点小酒,脸泛红了,说了做父亲的没用,对不起两个女儿之类的话,让两个女儿眼睛里都起了泪花。

姐姐买的那些书骆然捧到阁楼上就放进书架,一直没看。这不是她喜欢的书,她不想按照书里所写的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完人,她只想有家,有爱,有自由,就够了。

团圆了半个多月,非典的席卷逐渐平息,骆然再次来到深圳,姐姐去了北方。出门前母亲塞给骆然一千块钱,骆然知道这是父亲母亲所能拿出的最彻底的钱了,家里还有一大笔债要还呢。她们想弥补女儿所受的委屈,尽管其实她们并不亏欠女儿什么。骆然把钱塞回母亲手里说:“妈妈,我去唱歌赚钱,今后会不断给家里寄钱。放心,我长大了,足够坚强了。”

母亲泪下,父亲抚摸着骆然的头说:“孩子,出门在外,世道复杂,但是善良,本真,自强和感恩是人本质的东西,是要在骨子里坚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