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准备长篇大论的教育一下,读书人嘛,总喜欢时不时彰显一下自己的满腹经纶。可话没说完,就被何师爷打断了:“今早来报,唐府与振威镖局所押运的镖车昨日夜间在十里渡驿站被劫,只有总镖头张秉及副总镖头李均侥幸逃脱!”

就在府中护卫交替巡查之时,一道黑影忽的从唐府后院高墙翻过。此人落地之后并未走动,而是立刻躲到旁边的草丛之中,屏气凝神,视线在内院游荡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好!”他惊慌站起,却感到头脑一晃,险些摔倒。眼见得在座众人皆是摔倒在地,就连身边唐信也是浑身酸软、站不起身,他急忙大声喊道:“酒食有毒,众位小心!”这一喊,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致使自己也站立不住,仰面摔倒。

张秉见状,挥手示意车队慢行,等待消息。不一会儿,一名护卫打马返回,一切正常,驿站之中并无异象。唐信坐在马上向张秉拱手道:“总镖头,一切听您的安排。”张秉说声客气,回头命令道:“兄弟们,加快速度,到渡口驿站歇息。”众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赶紧加快脚步,奔向驿站。

“何事吵闹?不知今日闭门谢客吗?”此人看着道人,口中却是问这两护卫,虽是责问,却语气平缓,谦谦君子一般。

张行舟心中大喜,使劲点头,苦学三年,终于能够出去见见世面了,这次机会定要好好把握。他年纪刚过十八,正是热血冲动的激昂青年,押镖这种充满未知的事激起了他的斗志,同时他也想试试自己这三年来所学的成果。

“唉,这孩子跟他哥一样,打小就不听管教,不过心性还是很好的。张秉啊,日后这孩子就交给你了,恐怕还要多麻烦你管教了。我们老两口岁数大了,总归是要去的。”看着院里少年忙碌的背影,老爷子担忧之心溢于言表。听得此言,张秉赶忙接口道:“瞧您老说的,您二位的身体这么好,自然是该长命百岁。再说,我无儿无女,行舟跟着我在镖局是大有长进,张墨这孩子我也挺喜欢。您老既然这么说了,那我日后定会多加注意他。只是,……”他手指缓慢的敲着桌面,有些欲言又止。

短暂的交谈中,老人已经将张墨认作他的儿子,对他的问题有问必答:老人姓樵名笃,独自一人生活在这里,从不出这片树林,因为他儿子不让他出去。张墨虽然不知道谁是他儿子,却肯定了一件事:这个老头有些神志不清,大部分时间糊里糊涂。至于他做的红烧肉,根本就是一堆草拌上沙土,这倒也在张墨意料之中。关于老人的来历、家人包括他这双手则完全没有头绪,每每谈到此处,老人就会癫狂焦躁,胡言乱语。在张墨看来,这个老人应该是失去了儿子导致神志不清,精神失常。最初的好奇渐渐地消失,他开始害怕。听老人的口气并不打算放他离开,而张墨对这片鬼林子本就恐惧,根本不想住在这里,况且村子里还有他的爷爷奶奶。

“老天爷啊,保佑我逃得一命吧!”他不断在心中暗暗祈祷着,脑中开始胡思乱想:“这鬼跑的也太快了吧,都不用飘的吗?……飘?!对啊,鬼不都是飘着走路的吗?怎么会踩树叶!”他偷偷的鄙视了一下自己,心神大定,站住脚步,转回头,同时将腰间上山采药带的柴刀拿在手中。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刀把,弓身马步,脑中回想着平日里跟张秉叔习武的招式,刀身缓慢而稳定的横于身前,手腕一翻,刀刃向外,摆出了一副御敌姿势,虽是少年,但仍有一番气势。

李均在旁边接口道:“王大人,总镖头所言无假。但我认为,一路之上总镖头的指挥安排并没有疏漏之处,想必大人也知道总镖头为人办事也是出了名的谨慎,只是此次匪徒下毒的手段真是匪夷所思,我等至今没有想明白。还望大人略施手段,查个水落石出。”

王淮安站起身,背着双手来到张秉跟前,低头看了一下他的伤势,说道:“今日本官来此,就是为了调查案情的真相。诸位应该已经知道,驿站劫镖当晚唐府也惨遭毒手,全府上下只有大小姐唐飞燕幸存,本官命人比较了唐府与驿站所发现的毒针,判断是同一伙匪徒所为。这伙贼人极其谨慎,预谋已久,甚至冒充唐府家丁将当晚前去询问的巡夜衙役隔门轰走,显然对唐府十分熟悉,本官断定这两起案件必有内应!”最后一个字重重落下,他双目如凿,直视张秉,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寻找出破绽。

这斩钉截铁的语气震住了镖局众人,大家难以相信。张秉猛地坐起身子,双目圆睁,右手死死的抓住担架两侧,激动地吼道:“莫非王大人以为我等监守自盗?莫非王大人以为我等屠杀唐府?莫非王大人以为我等用这么多兄弟的性命来换取钱财?”

大堂上出现在短暂了压抑,只有这竭力的呼喊回荡在众人耳旁。李均也是霍然坐起,背后的伤口顿时溢出鲜血,染红了衣衫,他却好像没有知觉一样,直愣愣的盯着王淮安。

“大人,我等不服!”“大人,总镖头冤枉!”“大人,总镖头绝不会做出此等祸事!”短暂的沉默之后,镖局大堂仿佛煮沸的水一般,顿时群情激愤,更有个别年轻人拔刀相向,官兵们见状也是刀枪并举,局面马上就要失控。

“都给老子住手!”一声怒喝,震得人耳朵生疼,大堂内外人人看向张秉。

此时的他竟然扶着担架,晃悠悠的站了起来,面色冷峻,如同万年寒冰,散发着令人不敢妄动的威慑。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挺直了腰板,不怒自威,这一瞬间,曾经名动应天府的张秉又回来了。

王淮安没有看他,反而踱步走到大堂门口,示意官兵放下刀枪,莫要妄动。然后在众人怒视的目光中,再次走到张秉近前,轻笑道:“总镖头,你手下这番举动很容易让本官以为是做贼心虚啊!本官明明白白告诉你,现在怀疑振威镖局在这两宗惨案中有人参与,所以从今天开始,镖局所有人都不得走出镖局,本官将派人把守,直到抓到凶手为止,违令者格杀勿论!不要以为随便吼几声,就可以摆脱嫌疑。”

王淮安的笑容带有一种阴冷,随后他又用只有张秉可以听到的声音说:“为了本官破案立功,保住乌纱,顺利升迁,总镖头,这替罪羊非你莫属了。”不等张秉反应,他招呼师爷,带着衙役便要离开镖局,就在此时,骤生变故。

大堂上众人注意力全都放在王淮安与张秉身上,没有人发现李均不知何时竟也站了起来,背部已是已是一片血红,然而这个耿直火烈的汉子硬是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眼看着王淮安将整个镖局定为内奸藏身之处,眼看着总镖头那冷峻的表情下透露着无奈,他真的很不甘心。

几十年的镖师生涯告诉他,若真是如此,消息一旦传开,必定受到同行耻笑,振威镖局名声就完了,即便是以后真相大白,也不会再有雇主敢托镖了。镖局里的兄弟都知道,这振威镖局是总镖头的心血,这名声是他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正因为这样,大家才敬佩他,万一振威镖局垮了,总镖头也就毁了。

想到这里,李均突然出手,将身边镖师的刀抢在手中,这一举动顿时令堂上气氛紧张起来。

王淮安正要离开,听到有人惊呼,回头一看也是吓了一跳,何师爷赶忙命人保护县令,这些都是所谓的江湖中人,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举动。镖局众人欲要靠前,又被李均用刀逼退,一时间场面僵持,双方各有各的猜想。

王淮安气急败坏,跳脚怒喊:“你想干什么?我是朝廷命官,你难道想当众杀人么?张秉,这就是你镖局的态度么?”

张秉被人搀扶着,丝毫没有搭理王淮安,而是焦急的劝解李均:“李均兄弟,把刀放下,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我兄弟问心无愧,何必如此呢?”

李均双手持刀,情绪激动,青筋迸现,不断地喘着粗气。他看着王淮安,一字一句的说道:“王大人,我等兄弟光明磊落,从未做过卑鄙之事。当日侥幸逃脱,那是其他兄弟用命换的,我等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害得众兄弟性命。我等都是粗鄙之人,行走江湖也没什么文化,更不会能言善辩,今日大人如此怀疑我等,我别无他法,唯有一死以证我等兄弟清白!”话到最后,举刀至颈,用力一抹,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将众人眼前的世界染成了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