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大堂之上原本欢乐的酒席骤生突变,不知是谁先摔碎了酒杯,之后接二连三的酒杯碗碟摔碎声让张秉心头一震。

唐信眯缝着眼睛,飞扬的尘土让他看不清驿站,只能看到那驿站门口昏暗的灯光。他点点头,回身安排了两名护卫先去驿站打探,一路上但凡遇见有人烟处,他都是如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极其谨慎。

正值此时,“吱呀”一声,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人,年约四十,白净皮肤,一身白衣,干净利落,透着儒雅书生气,长相倒是与与唐学智有几分相似,腰悬长剑,当真是文质彬彬。

“总镖头教训的是,属下一时得意忘形,甘愿受罚!”张行舟慌忙收敛情绪,中规中矩地抱拳躬身,认错倒也痛快。张秉心知这孩子这几年在自己身边也吃了不少苦头,受自己积威影响,都是言听计从,少有主见。此次让他随队同行就是为了锻炼他,好让他独当一面,以便将来有能力接手镖局。想到这里,他面色缓了缓,语重心长道:“行舟啊,这次我同意你随队一起护送镖车,不要以为只是走一趟远路罢了。你的性格跟我很像,爽直刚硬,可唯有一点,你缺乏主见,很容易做出鲁莽举动,这也是我的疏漏。此次护镖,我要把持全局,不可能时刻关注你,你要牢记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别给我丢人!”

张墨勉强答应一声,却是有些不服气,转身刚要出去,老爷子又将他喊住:“臭小子,别不服气。赶紧向你张秉叔道谢,以后好好跟人学本事。”张墨磨磨蹭蹭地低头道谢,很是不情愿,看的张秉眉头直皱,却又碍于老爷子脸面并没有多说。

听到这声应答,老人顿时激动无比,一双与他年龄毫不相符的手捧住了张墨的脸,无法抑制的泪水遍布脸庞:“好儿子,爹这就给你做好吃的。爹知道你最喜欢吃红烧肉了。”老人起身出了房间,留下他在那里发呆,那双手,莹白如玉,修长清秀,难以想象那竟然会是一个老人的双手!张墨用力晃晃脑袋,伸手掐了一下大腿,不是做梦,难道真的见鬼了!他从地上站起来,这种对比实在太强烈了,好奇心大过了心中的恐惧,促使他走出房间,与这个古怪的老人交流。

“救命啊!”张墨大叫一声,脸都变色了,转身就跑,顾不得再去选择方向,一路上边跑边喊,希望林外的同伴可以听到呼救声进来救他。身后的脚步声愈加清晰,而他已是慌不择路,拼命地往前跑,不敢回头看一眼。

门外有人敲门,他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进来。”

唐学理推门而入,面色凝重:“大哥,你找我?”

他伸手招呼唐学理坐下,自己坐在对面,二人四目相对,彼此都能发现深藏眼中的疲惫与忧虑。他说道:“二弟啊,事到如今,你我都清楚的知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赌上身家性命,已经绝无回头之可能。虽说此前我们也做过细心地筹划,但路途遥远,不知会生出何等事端,为兄刚才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让你前去。知道锦盒秘密的只有你我二人,有你在,我才放心。”

他顿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道:“切记,锦盒夹层之中的东西绝不能失,那是为兄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法子。有它在,才能证明我唐家的功劳。”

唐学理应道:“大哥放心,车上的锦盒都是我统一安排工匠做的,外表毫无差异,但我已在上面做下印记,旁人不会发觉。还有,白天所说之事,我已办妥,那道人绝不会再出现在世上。”

他点了点头:“他与我唐家颇有渊源,这时出现,恐怕也知晓锦盒之事。虽说未见其尸首,但被你剑气伤到心肺,应是活不成了。此事莫要再提,只当他没有来过。”他将灯光调暗,压低声音道:“关于那锦盒,为兄还有嘱托,……”

夜已黑,天空中的月亮显得无精打采,仿佛是在为这芸芸众生所苦恼。紧闭的唐府大门轻轻的开了一扇,唐学智兄弟二人走出大门。仆人牵过马,唐学理接过缰绳,向大哥告别:“大哥放心,车队一日路程我快马半日即可,天明之前定可赶到十里渡。”

唐学智眉头舒展,微笑道:“二弟亲自前去,我自是放心了,若论武功,这唐府上下谁人及你?切记,若无意外即刻放信鸽回来。家中有我照看,无需担忧。”

唐学理翻身上马,一声轻喝,纵马飞奔而去。眼见得单人匹马消失在街道深处,唐学智独自站在门前,怔怔的发呆,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旁边的仆人看到唐学智依旧站立不动,忍不住劝道:“老爷,天凉风寒,先回去吧。”

“嗯,回去吧。”主仆二人转身进府,厚重的大门再次紧闭。

寂静的街道,偶尔听得几声蟋蟀的鸣叫,不时地还有狗吠之声,多数人家已经入睡,又是一个平凡的夜晚。

不知何时起风了,夜风阴寒,带起丝丝凉意,穿过大街小巷。街道两侧的店铺早已打烊,寒风掠过,萧索顿生。

一个、两个、三个……,不知何时,街道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黑衣人,手持利刃,面罩黑纱,杀气四散,似乎将寒风也阻隔在了唐府周围,他们脚步轻缓,将整个唐府围住。

“吱呀”一声,唐府后门打开,却并不见有人出来,在头领的示意下,黑衣人接二连三进入,只留下几个人把守唐府四面。不多时,火起,借助风势,越烧越大,暗夜的屠杀开始了。

唐学智正在屋中休息,经过一番忙碌,他已是精神困顿,实在坚持不住,和衣而卧,小憩一下。就在他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时,敲门声骤然响起,急促有力。

他猛然跃起,长剑在手,警惕的问道:“谁?”

门外仆人回答:“老爷,不好了,后院着火了。您出来看一下吧,这火越烧越大了!”

唐学智听得此话,心中一惊,手中长剑入鞘,透过窗户往外看,红光冲天,急忙开门。门外仆人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并不像是伪装的,手中提的灯笼还带着些许焦黑的痕迹。

“老爷,不是我等莽撞。唐总管不在,我们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得来惊扰您了。”那仆人见唐学智剑在手中,一脸肃杀,急忙解释,生怕被责骂。

唐学智发觉自己有些失态,立刻和颜悦色的说道:“无妨,前面带路,救火要紧。”二人步履匆匆,直奔后院而去。

荒郊野外,死气沉沉,白日里尘土飞扬的大路此时已不再喧嚣,月光默默的倾泻在大地,道路两旁的树木在夜晚的衬托下投下许多奇形怪状的影子,此起彼伏的丘陵如同蛰伏的猛兽,藏在阴影之中,伺机而动。

马蹄声由远而近,声音短促,强健有力,应是一匹好马。唐学理伏在马背上,手中的马鞭不时的挥起,口中却并未发出一点声音。此刻,他刚刚纵马出城,如龙出海虎下山,恨不得背生双翅,立刻赶到十里渡。

身为唐家二爷,他一直都收敛着自己的才华,不曾展露半分。在外人看来,唐家兄弟二人被称为“才子学智,君子学理”。

大爷唐学智才华横溢、文武双全,最重要的是为人平和,手段圆滑;二爷唐学理则是少有人去关注,谦虚低调,文质彬彬,淡然处世,不争不斗,就像是兄长的影子,无处不在却又令人忽视,实则他是唐学智手中最锋利的剑,也是最凶狠的毒蛇,这世上最了解他的只有他大哥。

其实论武功、气度、心机、手段,唐学理都在他大哥之上,唯有一点,他不够果断。当初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父亲权衡再三,最终的唐家家主才落到了唐学智的手中。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站在兄长身后,看淡一切,将所有念想死死的埋在心中。

最初唐学智决定押送锦盒的时候,曾经暗中交代要他一路随行。不知为何,上路的前一天晚上唐学智突然变了主意,他很惊恐,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永远在兄长背后活着,再无出头之日,可以说是万般沮丧、心如死灰。

谁知峰回路转,只要他能将锦盒安全送到京城,借此暗中派人加以宣扬,必定会声望大起,甚至超过兄长也并非不可能之事。想到此处,他心中更是畅快,不禁回头看向城中,暗想:这当真是天意,待我归来之时,定会名震天下!

“咦?”唐学理勒住马,疑惑的看向城中唐家位置,那里红光冲天,似是起火,站在这里看得极为清楚,他不禁想起了白天那个乾元道人的话,难道这是真的?他虽然十分相信兄长的相学能力,出发之前已经对他言明:虽有坎坷,必有天助。可见到此情形,他又犹豫了,倘若唐家遭受意外,这是他极不愿看到的。若是打马回去,兄长万一变了主意将他留下另派旁人,那就真是自投罗网了。

他紧紧握着缰绳,心中纠结,座下马也好像明白主人的心思,原地打着转,似乎催促他快下决定。

思索了一会,他看着通往十里渡的大路,狠狠的挥动马鞭,掉头向城里跑去,马蹄声由近而远,渐渐地消失在广袤的夜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