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走到河岸上,这里真是安静极了。浑圆的满月好象挂在干枯的树枝上,那月光好象照透了他们的心。冰闪着暗淡的光,向远望去原野上好象笼罩在朦胧白茫茫的雾气里。两个人经常不在一起工作,难得安安静静呆在一块,但是他们又没有更多的话要讲,只是更紧地握着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安多克感觉到她的手出了汗。

“莎丽同志,我代表全体战士欢迎你。”

金浩和小牛清扫了院子里的雪。一会山东大汉又送来了一袋面粉和烧柴,他很快就让壁炉燃烧起来,于是冰冷的房屋渐渐有了暖意。这座空闲好久的房屋烟囱冒出了烟雾,象革命后所有的家庭一样有了生气。

“舅舅,快开大门。”谢尔盖跳下马把鞭绳扔给别人。

“照你这么说,今天是走不到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请到家中投宿吧。”自从桑来朝离开以后,莎莉很想知道他头上的伤是否痊愈了。她听说这个人要去伐木场,于是很想请他问候一下救过她的人。

山东大汉来到姜永男的身边,从桶里舀碗凉水喝下去说:“永男兄弟,桑来朝还没回来,我心慌得不落地,你想想会不会出什么事,按日子计算今天午后就应该回来。”

桑来朝拿起那双光亮的皮靴,又看看自己脚上快要掉底的皮鞋说:“这双新皮靴当然很好,不过只给我一个人我是不要的。我想你们应该给每个人一双靴子,中国人差不多是光着脚干活啦!难道你没有看见吗?华工的待遇太不公正啦!”

“中国工友们,生了什么事情。”阿列克夫眨动眼睛说,他的目光在人们的脸上划来划去,显得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和前面的山东大汉的目光相遇了,使他吃惊的是这个差一点被伤寒夺去生命的人竟是这样的坚强。他两只大手叉在腰间,肥厚的嘴唇颤抖着,流露出激动的表情,这个人从开始就给他留下不能磨灭的印象。

谢尔盖一个人留在餐桌边,双肘支在餐桌上,酒精的作用把他的脸烧得通红,分开的拇指支撑着额头,过了好半天他仰起头把半杯酒倒进嘴里。近来他的情绪变得愈来愈坏,他时常好久不说话,爱动肝火。

他又好像抬着王文江的棺材,那棺材真沉重,压得他腿抖站不稳……

阿列克夫托着下巴,沉思一会儿说:“你们要安静地留在这里,把枪收起来,现在无论如何不能激怒他们。”

金浩的家住在鸭绿江岸上。一年四季他闻着从江面上刮过来清凉潮湿的空气。夏日的早晨他常常站在菜园里看见江面上挂着轻纱一样的雾霭,对岸的山、树林、村落呈现朦胧的轮廓。太阳慢慢升起来,远处的江面上好象燃烧起来。寒冷的日子里,江岸结了冰,可是江心不容易封冻,水流得那么湍急。这景象年复一年地伴随着他,被常年累月的苦难压迫着的人,谁有那份闲心留意这些呢,可现在家乡的一切忽然出现在金浩的面前。

“哈腰就挂钩!”山东大汉用响亮的嗓子喊着。

过了很长的时间,两个俄国人抬进两桶甜菜汤,给每个人分了一块又硬又酸的面包,大家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各自找个地方躺下。

狭小的铁窗口总是有人扒着朝外张望。泪水顺着皱纹流到下巴胡子上结成了冰珠,他们第一次用贪婪的目光望着,只有在别人一再催促才离开。一条条坨沟被雪掩盖着,留下波纹一样的痕迹,那是用自己的手耕熟的土地啊!山林,屯落匆匆而来,又飞快地消失,连绵不断。一切又好在旋转,搅动着人们的心。夜晚整个空间黑魃魃的一片,黑暗压抑着人们的心越往北去,离家乡越远啦!留恋家乡的心愿像火车头喷出的花星在夜空中飞舞着,燃烧着。

第一次战斗命令下达了。

一天晚上,团长来了。桑来朝、安多克围着桌子坐下后,团长说:“今天夜间有战斗任务。”

“团长同志,战士们早就盼望这一天啦!”

“情况是这样的,我们获得可靠的情报,白党分子准备在今天晚上动暴乱,炸毁矿井,你们知道,煤是多么重要,到处都需要燃料,寒冷也像敌人一样威胁着苏维埃政权,你们的任务是毫不留情地把白党分子消灭掉。要悄悄地对战士下达任务,然后进入阵地。”团长拿起几块煤放到桌子上,比划着进入战斗的位置。

“我们明白了。”桑来朝和安多克站起来显得很振奋。

“你们是第一次指挥战斗,要冷静,细心。”

“团长同志,请放心吧。”三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按规定的时间,第一连的战士进入几座破烂房屋里,这里原来住着一些贫民,矿山的资本家逃走以后,他们就纷纷搬进资本家的住宅里,隔着一条街对面是一栋二层楼房,就是白党要集中的地方。

桑来朝依在窗口朝街上张望,黑朦朦的街上不时有人影晃动,他们都溜进大铁门的院子里,桑来朝摸到每个战士的位置,有的人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但是他们一动不动,他伸手握握他们端枪的手,示意他们不要慌乱,他生怕由于一个人的过失,而影响整个战斗。黑暗中看不清战士的面孔,但是他们有力的手就表达了他们渴望战斗又不能平静下来的心情。

桑来朝来到马克沁机枪的旁边,他把脸湊近维达夫的面前,他的硬挺挺的胡子几乎戮到维达夫的脸上。桑来朝模模糊糊地看到,维达夫好象微笑一下,又轻轻地拍一下重机枪。当他握住维达夫身边一个战士手的时候,他简直象被火烧一样的抖开了。这是一双温暖而柔软的小手,是莎丽同志。

几个战士几乎同时数到第五十二个人,这就说明白党的人都来到了,桑来朝出了攻击的信号。从不同方向织成一片火网把白党集中的楼房罩住,红红的弹头,满天飞舞。重机枪在维达夫的手中猛烈地咯咯叫着,把一串串的子弹准确地送进楼房的窗口,战士扳动步枪栓不停地放着。

山东大汉带着几个战士冲过街道,想推开铁门,可是铁门打不开,从楼房射出的子弹打倒了几个人。桑来朝命令战士冲上去把受伤的同志抢救下来,在闪动的火光中桑来朝看见莎丽同志也冲上去,在出的时候他不准她到前面去,可是她没有执行他的命令。

白党们被忽然的打击震晕了,过了好一会儿,他们反击了。

“不要开枪,不要开枪啦,你们看看这是女人和孩子,你们攻击,我们就让他们死在这里。”白党们喊叫着。

射击停止了。女人和孩子的哭嚎声搅动着战士的心!桑来朝仔细看看对面的楼房,不能伤害无辜的人,但是不进攻难道要放掉这些白党吗?他注意到有一座方形的烟囱靠近楼房,烟囱的侧面有攀登的梯子,他的眼睛一下明亮了。

“政委,我们可以爬上烟囱,从上滑到楼房的脊项,再从老虎窗打进去。”

“很好,让我去吧。”政委说。

“还是我去,我有攀高的本领。”

桑来朝带着几个战士从侧面靠近了大烟囱。他第一个攀上去,几分钟后他已经站在烟囱的顶端。他扶着铁梯感觉到寒风在耳边呼呼直响,他好象游离了战场,但是他马上产生赶快投入战斗的渴望,去解救那些女人和孩子。他接过下面战士传给他的绳子,紧紧地拴在铁梯上,然后顺着绳子从烟囱的另一侧滑下去。有几次失脚,身体荡在空中,往下一看烟囱和楼房之间有几米的距离,他拉紧绳子,曲起身体,双腿用力在烟囱上一蹬,放松绳子,身体很快落到楼房脊顶的边缘。仅仅是几秒钟,他的身体渗出了汗,被风一吹,凉意透骨。他估计楼上的白党没有现他们的行动,他轻轻喘口气,拉动几下绳子示意上面的人滑下来。

莎丽悄悄爬到哥哥的身边,握住哥哥的手,维达夫感觉到她的手哆嗦几下。

“你在为连长担心吗?”维达夫问。

“是的。”

“别害怕,他们会成功的。”

桑来朝带着战士分头扑向几个老虎窗,他们从天花板的通风口把手榴弹投进去,爆炸的火光从窗口喷出去。白党们被突然的打击震晕了,慌忙窜到一楼,有几个暴乱分子从窗口跳出去。政委看到连长的袭击成功了,立即指挥战士冲上去。战士们没有开枪,扑上去和敌人撕打,黑暗中一场混战。几个白党揪住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退到房间里,战士们立即从侧门和窗口冲进去,用枪托和刺刀消灭了他们。

在搜索残敌的时候,从黑暗的角落里窜出一个白党,他举着马刀向政委扑过去,山东大汉冲上去,拦腰把白党抱住了,他象摔倒一段木头那样治服了敌人。

夜里小镇的人谁也没有入睡,提心吊胆地听着枪声,天亮的时候枪声停止了。大街上涌满了人,中国战士押解着狼狈不堪的白党走过来,那些被救出来的人在从群中讲着夜里生的事情,于是人们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中国团的战士。

维达夫和杨大海拖着机枪走在后面。他深深地感觉到中国团的战士是崇高的,平常的日子里,他们并不象无畏的战士,但是在火线上却爆出了可怕的力量。于是他决定接受妹妹的建议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