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傻眼了,微微张嘴望着他。

四下又是起哄,胡顺耳自然说愿意。林娇说:“其实也没什么。我虽然是生意人,只这县城里,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人家多得是,我自然也不能就这样被男人白白占了便宜。我脾气怪,就中意不怕死的男人。这样吧,你手伸过来放桌上,我亲自刀砍下你一个小拇指。刚你说送我命你都愿意,你性命金贵,我哪里敢要呢,所以就要你一个小拇指。你要是真敢让我砍了,我就相中你,别说摸手,就是别的也成!”

“太子秉性宽厚,怎会行那谋逆之事。不过是有人离间他父子之情,好从浑水中渔利而已。南疆瘴气湿热,我怕太子苦熬难耐……”

林娇一时兴起,正与老汉说着,忽然看见对面四五十米外的山体拐角处过来了人,拜春娇所赐的好眼神,立刻就认了出来,竟然是杨敬轩!不想竟会在这里也遇到他,一怔之下立刻闭了口。对面那老汉却正听得入迷,本来大概因为腿乏,已经坐到了块石头上,见她不说了,站起来催促道:“快快详说!”

没想到像他这样一个古板的大男人,居然会不避嫌地送自己头花。也就是说,他现在这是在讨自己的喜欢?

她既然已经有了看对眼的男人,为什么还要寻到自己要他帮着找个男人嫁了?莫非是她怕那个货郎以后要是知道她和自己曾在土地庙过了一夜会嫌弃,心里生自己的气,这才忍不住找了过来质问?再往深一层想,她其实是不是就是想让自己帮她和那个货郎成就好事,只是脸皮薄不好开口,这才迂回曲折地答应让自己给她找男人,等时机合适了,再趁机开口说她和那个货郎的事儿?

杨敬轩闻言,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好像有点酸,又有点涩。沉默了片刻,终于艰难开口:“你这想法,原本也是人之常情,不算错的……”

石寡妇见林娇竟端来了碗红烧肉,惊讶不已:“阿娇,你哪来的钱买肉?”

林娇这才放心下来,再看了下四周,便远远跟着黑子往前次走过的深巷子里去,随他进了那扇门,见里头是个很普通的院子,榆钱树下甚至看到两只鸡,脚脖子上吊着细绳在刨泥地。

林娇哦了一声,想了下,问道:“他还在村里吗?”

林娇本是想让他从往事说起,然后再慢慢把话题转到他现在干的事儿,尽量打听些消息。现在见他不愿提及往事的模样,立刻笑道:“行。那还是换你来起个头吧。”

怀中的女人微微一动,杨敬轩急忙抱她进了土地庙,眼前一片漆黑。

春杏先是摇头,又急忙点头:“我自己能上,自己能上……”一边说,一边抓着船头,小心翼翼地爬了上来。一上船就立刻紧紧挨着林娇坐下,缩着肩一动不动。

杨通宝被骂得一声不吭,只好搀着杨太公往自家去。

杨太公站到祠堂大门前,咳嗽一声,目光威严地扫过一圈全场,开口说:“众位族亲,如今正当收成,本来不该把大家伙叫来的,只是出了件不得不办的事,这才开了这个族会!”见大场里的人交头接耳,哼了一声继续说,“咱们桃花村千百前来,以礼义治家,承传百世,更出了不少贞洁烈妇,”拐杖一指祠堂后高高立着的一个石头牌坊,“看看,这便是百年前节妇林氏所得牌坊,屹立至今,正是后来女子的效仿楷模!”

二毛接着说:“要走!”

一阵风从背后来,卷了雨柱扑向檐廊里的女人,女人仓皇躲闪了下,只半截裤面还是立刻被打湿,紧紧贴在她的双腿之上。

林娇啊一声,惊讶了,几步抢进屋里,果然看见桌子上有个青色小布包,忙解开,见里面包了两锭崭新的小元宝雪花银,托了下重量,应该就是十两了。

石青山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的手心滚烫,烫得连林娇也有些动容。只是可惜了,自己不是他的那个春娇。既然这样被他遇到了,干脆就像之前想过的那样,跟他说明断了他的念头,省得以后再纠缠不清。

林娇刚才故意几次提能武,就是引他话头。见他果然顺了自己意思问话,脸上的笑便收了,现出微微愁烦,轻叹口气说:“阿武的眼睛,敬轩叔你也知道的。我不想他一辈子都这样,且这眼疾也不是完全没指望的,所以家里再难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叔你既然正好问起,我便跟你先托个底儿。我正想着等夏收了就把地卖掉一亩给能武看眼睛。你认识的人多,若晓得有什么好些的买家,帮我留意些可好?”

罗虎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必须要抓住这个天赐的机会,这是她的心现在告诉她的。而她一定会去做。

林娇整个人像被雷劈,呆住了。

林娇实在是惊讶,停住了脚步。

胡兰花脸色大变,急吼吼地嚷道。

“乡亲们!大家伙静一静!太公有话说!”

林娇见他神情放缓,以为被自己打动了,正想趁热打铁请求他为自己和能武到杨太公面前说句话。她知道他有这个影响力。有了他的话,再加上石寡妇,她知道自己肯定可以留下。不想忽然间见他神色又绷了起来,心咯噔跳了一下。

石寡妇叹了口气:“谢啥子?说起来还是婶子不好,之前不问你,只听信了旁人的烂舌头自个儿猜疑,倒是委屈你了。说起来我家青山的命就是你那没了的男人用命换的,别说一个烙饼,就是叫我赔命我都要赔呢!”

灶堂镬盖下的包谷稀饭已经冒着热烟,看看天色擦黑,林娇进屋拿起之前包好撂在桌上的那个布包,掀帘从里面走了出来。

林娇眼见自己过来,连句囫囵话都没机会说,就被杨太公的一阵咳喘把人给搅散了,现在连最后的这个人也抬脚要走,想起刚才杨太公提过的他的名,嘴巴一张就喊出来了。

杨敬轩犹豫了下,最后决定还是从众。原因很简单,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避开那女人一双眼注视的念头是非常荒谬而错误的。论辈分,他是能武的叔,现在他这个长辈在为能武的利益说话做事,一切都是正当而问心无愧的。应当心虚反省的,是老杨家那个不本分的女人。

杨敬轩这一去,杨太公算是暂时松了口气。没想到好景不长,半年之后,又生事端,把杨太公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林娇心中咯噔一跳。

石青山天资聪颖,晓得寡母不易,对自己期望又高,所以读书十分刻苦。十四岁那年杨能文代他出征后,他便考中了县学的秀才,年岁最小的一个,一时名声大噪,县里最有名的东山书院破格减免了束脩招他入学,十里八乡的村人也都知道桃花村石寡妇家出了个文曲星下凡的儿子。只是他运气不好,次年的秋试因了朝廷打仗被取消,三年后十八岁,又逢太后国丧,当今皇帝宪宗是孝子,命天下斩衰三年,自然也不开科。到了今年,朝廷这才下了重新开科取士的皇榜。石青山如今已经二十出头,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科,他与天下所有读书人一样,欢欣不已,石寡妇更是紧张。离秋试虽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却催着儿子重回书院静心读书,准备八月的乡试。

林娇讪讪收回手,满身滴滴答答地从这个端着长辈身份教训自己的人身边走过时,心里忽然冒出了个念头:不知道他那条露了老底的,现在是湿答答地穿在身上呢,还是脱了揣在怀里?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就朝他那处偷瞄了一眼,不想却正接到两道严厉的目光,心中一凛,忙低头朝他刚才所指的方向去。

林娇蹲在村口的桃花溪边,洗着能武换下的衣裳,搓几下,叹口气,微微有些发愁。

“敬轩叔……”

林娇舔了下还湿润的唇,娇柔地叫了一声,见他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般地如梦初醒,一下松开还搂住她腰的手,往后退了一大步。

“我……”杨敬轩的脑袋嗡嗡作响,不敢再看她一眼。

“敬轩叔,我喜欢你亲我呢。你呢,喜不喜欢我像刚才那样亲你?”

林娇低声问道。

杨敬轩心里已经把自己骂得狗血喷头。

前次土地庙里,他还能为自己的行为寻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但现在,他是再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借口了。从小到大一直竖立在他心里的那套族规人情现在无情地轰然倒塌了,把他压在下面透不出气来。

她是他的侄媳妇,他这个叔却真的亲了她。现在该怎么办?

“喜不喜欢啊?”

林娇见他不答,又催问了一句。

杨敬轩知道避不过去了。但他现在脑子乱得像锅粥……

“春娇……”他终于抬起眼看了下她,迟疑地说,“我……现在很乱……你容我回去想想……”

想?才不会给你机会想!林娇腹中嘀咕了一句,面上却作出不解道:“敬轩叔,你回去想什么呢?不会是想娶我吧?我又没逼你娶我。刚才亲你也是我想亲的,和你无关呢。原来石家婶子她们说的亲嘴就是这样的。我喜欢你亲我,你呢,喜不喜欢亲我?我只想知道这个。”

杨敬轩压下纷乱心情,苦笑了下,说:“咱们不说这个吧。真的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林娇见他真的一副失魂落魄样,忽然不忍再逼他。但却不能就这么算了,要不然他回去一个人想啊想的,想得钻了牛角尖,就是不敢回来找她,那她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她才不会做这样的买卖。于是嗯了一声,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

杨敬轩跟在她后面,平时是绝不会撞上的,现在却因了心情纷乱,一时不察,竟撞了上去,急忙又退回来。

林娇忍住笑,回头看着他说:“对了敬轩叔,我刚才不是跟你提起过,我现在学做生意要认字习数吗?好难啊,没有人教,我自己一人学得一个头两个大。敬轩叔你会写字的吧?你教我好不好?”

杨敬轩一怔。理智告诉他,他要拒绝。刚就一时不察犯了个大错,再教她习字,这绝不是一件好事。只脑海中忽然掠过片刻前吸吮住她唇舌的那一刻,心中不禁又一阵战栗,那一个简单的“不”字竟说不出口。还在迟疑间,见她叹了口气,说:“算了,我知道敬轩叔你很忙,我又笨,你肯定是没兴趣教我这个笨徒弟。我还是找别人吧。”说完便转身继续向前。

杨敬轩听她忽然改口,若无其事地往前去,心里一下又失落了。想开口问,却又张不了口。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回了街上,此时路人已经非常稀少,一直送到那拐角处,过去了就是她那脚店,终于忍不住加快脚步上去,问道:“你……刚才说找别人,谁?”

林娇见他终于上钩了,说:“前几天住我店里有个人,他说他小时候念过几年私塾,也懂算术,说下回过来再住我店里时就教我。”

“不用。我不忙。我教你好了。”

杨敬轩立刻说道。

林娇惊喜道:“敬轩叔你真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明晚就来教我。我等你。”说完冲他一笑,转身往挂着灯笼的自家脚店轻快而去。

杨敬轩站在街角,目送她背影消失在门里。呆立半晌,回想这晚种种与她一颦一笑,心情忽上忽下,最后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唇,长叹一声,终于转身怏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