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间听见外面一阵骚动,我蹙起了眉,月珍急忙道:“这帮奴才不知道又在闹什么呢,我出去看看。”

他略一怔仲,微微笑道:“这是为何,难道我的兰儿不喜欢‘三千宠爱在一身’吗?”

“你在想什么?”他在我耳后轻轻道。

我靠近他,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拽着风筝的线,仰起头来看着空中的风筝,却见风筝一个踉跄从云霄直直跌落下来。

额娘口中应着“好”,却斜眼看宝来,犹豫着没有马上坐下。

我的泪水忍不住一下子湿润了眼眶,大踏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心情激动,手往她脸上拂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御书房前侍卫林立,因为夏天殿门垂着沉沉的竹帘,上用黄绫帘楣,隐约可以瞧见御前当值的太监,偶人似的一动不动伫立在殿内。

我走到柳荫茂盛处坐下,看流水淙淙从脚下的清渠流过,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金鱼在渠中游来游去,顺手摘下一些柳枝来,伸到水中引得那些金鱼过来啄食,脸上露出从容的笑容来。

正吃得开开心心时,看见月珍领着小太监王宝来走了进来。

我看着昏暗的殿中,一个身影静静趴在御案上,被昏暗的灰黑拉得很长很长。向前一步又一步,慢慢走得静了,看到他听到我出的声响,问道:“是谁?”仓惶抬起的脸上有挥之不去的苍白,那种神色像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被大人训斥一顿之后,只能自己找个角落,静静地抱着双膝哭泣,感觉就连天地都遗弃了自己。

荣禄只是长叹一声,却不再言语。

起风了,吹得檐头的铁马叮当叮当作响,风越吹越大,吹得他身上的那明黄大氅飘飘欲飞,他走到我跟前,低下头来,一伸手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轻轻为我披上。那氅衣尚有他身上的余温似的,隐约浮动着熟悉的龙涎香气。皇上又伸出手,携了我缓缓向前走着。他的手很暖,奇异地温暖了我的心,我感觉眼底有热慢慢形成。

六月的风,从我们身边划过,空气中满是甜蜜的味道。

看见我进来,怡真急忙起身,蕊珠用身子挡着桌上的匣子,我笑着只装作没看见,走到东边坐下。怡真跟在我身后,走到东边。

旁边出来一人,清晰地说道:“我看不妥!”

“好啊,你竟敢取笑朕,看朕怎么治你!”他笑着走到我面前哈我的痒痒,我笑着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梳好的髻一下子又变得凌乱了。我只好求饶:“皇上,饶了奴才吧!皇上……嗯……”我悄声软语跟他求饶,“嗯……四郎……兰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我伏在他怀中,暗暗旋开了胸前的项链。苍天在上,皇上,不是我想骗你,我相信你是晟宇无数个前世中的一次,而我来到这个世界亦是因为你在,只是,那万一的万一,我亦输不起。

月珍在旁边看得高兴,说:“主子真是厉害,这么随意一打扮,就盖过了宫里所有的主子娘娘们!”

夏日天长,在园里逛了大半日回到屋中,日头还是老高,知了在院里的树上“知了”“知了”的叫着,叫得人心躁。我叫月珍去打点水来梳洗,自己摊开了纸,一个字一个字的描红。回到清代,最不熟悉的就是繁体字了,还好有些旧日根底,但也不敢小视,没有事情总是练练我那一手大字。

夜极其安静,殿内的红烛跳了又跳,结出好大一个灯花。望向殿门,那垂着沉沉的竹帘,上用黄绫帘楣,隐约可见当值的太监,偶人似的一动不动伫立在养心殿内。我心中百转千回,一时想到晟宇的笑脸,一时又是兰儿含泪的眼……各种各样的年头在脑中转风车似的闪过,一颗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明慧叹一口气:“我也知道你不信,只是此心日月可鉴,我亦无它语。”

看见我出来,安德海躬身上前道:“给玉兰小主请安!”

历史上关于安德海和慈禧的记载说一千道一万,谁料原来我们是在这样普通的一个春日午后相逢。

蕊珠一脸迷惑的样子,“难道姐姐没有听说吗?”

我也不和明慧多说,也自走到一边去清洗睡觉。梳洗完毕上床,很快就听到蕊珠那个小丫头细细的呼噜声。我看着明慧在窗边一个人坐了好久,才吹熄了烛火上床。这个丫头,心里有什么心事呢?

如烟不解所以然地看着我。

梅儿和小三狐疑地望着我们,我回他们一个微笑,也说:“快去吧!待会我去给你们讲故事。今天讲两个好不好?”这些日子来,每日晚间,挑了一些三国故事讲给这两个弟妹,也算是启蒙教育的一种吧。他们俩听得津津有味,梅儿倒也罢了,那个小三不听完故事是不肯上床睡觉的。

声音渐渐远去,我心中好奇,很想看看这个如此注重兄弟情谊和母子情意的人长什么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探出头去。

还好,清河县快到了。

梅儿和小三不解其意,但还是听话地回答“是”向我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

我道:“没事的,我会看着兰儿的。额娘、阿玛您二位放心吧!”

这一个月来,荣禄对我们一家人时有接济,隔三差五不是遣人送衣物银两来,就是自己亲自来探望,难得他为人仗义疏财,又是一副开朗的个性,时间不久跟我们一家人相处得极为融洽,小三平日里没有什么男性伙伴,认识他后更是对他极为佩服喜爱。

心中略感轻松,加快了步伐,往家中走去。走到家门口猛然间听见身后有人叫:“叶赫姑娘!”

良久良久,直到感觉脸颊被一道火辣辣的视线照得微微有些热,我才抬起头来。回望视线的主人,那个白衣公子,我默不作声地冲他福了一下。牵着兰儿,快步离开了嘈杂的人群。

阿玛把花瓶放到桌上,搓搓手,又搓搓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兰儿的曾爷爷不幸就是其中之一,还是最大的那个——户部银库员外郎。如今曾祖父虽然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但是按照皇帝制定的规定,应该赔银432oo两,因为已经故去,所以赔款减半为216oo两。而根据皇帝的另一道命令,已经故去的人所赔银两,应该由其子孙代赔。所以这笔赔款就落在了兰儿的祖父头上。由于不能按照期限赔款,兰儿祖父被参了一本,打入监狱。

突然听到宫门外有内监高声传呼:“禀皇上皇后,惠贵人求见!”

皇上奇道:“她来做什么?”显然眼下他心情不错,手一挥说道,“宣她进来。”

我骤然听到明慧的名字,心下咯噔一下,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却又不敢相信,只有狐疑不定,她来此地做什么?

钟粹宫大门再次打开,一个身影缓步走来。天已近秋,一日比一日萧瑟,宫门打开,迎面陡然吹来一阵凉风。明慧却仿似无视那凉爽的秋风,一步一步轻盈地走向前来。她穿着一件淡青色旗袍,头上别无它饰,仅斜斜插着一枝翠玉菊花簪,虽然再全身上下再无别的饰物,但是她的脸仍然泛出一种亮丽的光泽。她在风中轻盈地走着,衣袂轻扬,印衬着脸上宁静沉稳的神情,清裳朴素的她不知为何显得有点凄艳而奇异,就好像天阙仙子飘然来到凡间拯救受苦受难的天下苍生一般,有着一种苍凉而绝望的美艳。

我望着明慧头上那枝翠玉菊花簪,心中浮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耳边隐隐响起那日在景云宫内明慧对我说的那一番话:“并不是什么上好的玉质,也只是普通的花样,但仅仅只是这份不畏一切的情意,便是再华美的珠宝,也比不上的了。”明慧在我眼中一直并不是后宫中最美的那个,比端庄大方,她比不过皇后;论明艳照人,自是输丽贵人一大节;说到娇嗔智算,怡真蕊珠个个都比她精通此道……可是那时的明慧,脸泛红晕,双目中的那份喜悦和满足足以照亮整个屋室,使得明慧别有一种摄人心魂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