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头靠在他怀中,透过明黄的帷帘,看着宽敞的养心殿中阳光飞洒,暗暗在唇边浮起一抹笑容,“终有一天,我会得到属于我的一切!”

明明是初夏的天气,我却只觉得从头到脚凉成一片,就连全身的血液也好像冻结了起来,心中只是一片茫然的惶惑。抬起眼来,殿中之人的面貌一个也看不清,就好像小时候梦魇一样,明明知道是一场噩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皇帝佯装恼怒,说:“好啊,你竟敢冒犯天威!看朕不好好惩治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妮子!”

就见他从那屏风后面跺出来,眼中含着笑,“你醒啦!”

我用眼神示意月珍从手势匣里挑出一支玉蝴蝶1来簪到髻上,左右照了照镜子,那只蝴蝶在阳光下栩栩如生,像是正展翅高飞一般。

原来是两个小宫女,背着人在说悄悄话,我停住了脚步,宫里本就是蜚短流长的地方,偶尔能听听别人在说些什么倒是不错。

如果妈妈知道她的女儿,那个曾经也指点江山、挥斥方穹的女儿竟然到了挖空心思只为争宠的后宫一员,心情又会如何呢?

明慧的嘴角轻轻一扬,“也没什么,不过是惯常的花样罢了!”

这一月来,皇帝不在宫中,去了南苑。可是一回来就宠幸了蕊珠,也难怪跟她的人得意洋洋。算来算去,我们一拨进宫的秀女,最不走运的可能就是我了。入宫大半年,别说受宠,就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

我笑:“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前宋时候的大诗人大文学家苏东坡说的。说起来海棠的种类有一千多种,据明代《群芳谱》记载:海棠有四品。这里所说的四品指的是西府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和贴梗海棠。海棠花开娇艳动人,但一般的海棠花无香味,只有名贵的西府海棠香气怡人,艳冠群芳,是海棠中的上品。我看咱们眼前这两株海棠香气袭人,肯定就是西府海棠。”

蕊珠听得瞠目结舌,半天才说:“原来是这样!我今儿可听了新鲜了!”蕊珠看看月珍又看看我,嘴中出啧啧的声音:“姐姐,你看我那儿的宫女,她们说什么我也不清楚,我说什么她们也不清楚,可你手下的人个个都这么聪明!”蕊珠摇摇头,看看月珍,又摇摇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宫女。

我们五人出列,向那个太监领走去。我知道这个时候要展现自己与众不同的一面才能给那个太监领留下深刻的印象,心下暗暗盘算了一番。等我们站定,听得旁边的小太监一个一个叫着我们的名字。叫到我的名字时,我故意没有出列,还把头低下了。那个小太监大概以为我没有听见,又叫了一遍,我仍然没有出列。待到第三遍连那个大太监也忍不住了,也扯高了嗓子叫道:“叶赫纳拉•;玉兰!”

“哪里,哪里,如烟姑娘号称这八大胡同的花魁之,又岂是区区一诗能描绘得尽的!只恨我没有早日认识姑娘,让我心中遗憾无限。”我说的倒也不是虚假之词,见如烟的第一面我就对她产生了好感。像她这般容貌,放到我生活的年代一定是大红大紫的国际明星,只可惜生在了这个年代。

我挽着梅儿,梅儿牵着小三,我们三人悄悄离开了那扇窗户,进到后院中。

我心下揣度,看样子,是兄弟俩为了祖传的家业而心生隔阂。

梅儿抬起头望着我,预言又止,想必是想问我钱从何来。

阿玛和额娘带着小三和梅儿走了进来,兰儿微笑着看着大家,说:“桂祥、梅儿你们过来。”

小三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连声嚷嚷:“我会!我会!”也不管我们听不听得清,一口气背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满脸得意地看着我,“我背完了!”

我浅笑:“当时苏轼心中啊,跟小弟一样的想法,很是不服,认为是王安石因改诗一事公报私仇。没奈何,也只得谢恩从命,星夜赶至黄州。到了黄州后,他积了一腔怨气,每日不过登山玩水,饮酒赋诗,军务民情,秋毫无涉。不过光阴迅,将及一载。重九一日,天气晴朗,苏轼突然想起:“定惠院长曾送我菊花数种,栽于后园。今日何不去赏玩一番?”恰好友人来访,苏轼大喜,便拉他同往后花园看菊。走到菊花架下,只见满地铺金,枝上全无一朵。惊得苏轼目瞪口呆,半响无语。友人问道:“子瞻见菊花落瓣,为何如此惊诧?”苏轼道:“你有所不知,平常见此花只是焦干枯烂,并不落瓣。去年我在王丞相府中,见他《咏菊》诗中写道:“‘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小弟只道老太师写错了,特地续二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却不知黄州菊花果然落瓣!老丞相贬我至黄州,原来是让我看看菊花!”有人笑道:“是啊!”苏东坡叹道:“当初小弟被贬,只以为是王丞相公报私仇。谁知他倒不错,我倒错了。今后我一定谦虚谨慎,不再轻易笑话别人。唉,真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啊!”后来,苏轼还为乱改菊花诗的事,专程到京,向王安石“负荆请罪”,认错道歉。”

那詹文松目光炯炯:“小姐请稍等一会,我失陪一会!”说罢匆匆而去。

那白衣公子笑笑:“您又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呢!高兴了,赏她们几个零用钱,不高兴了勒转马头挥鞭而去,也让这穷乡僻壤的黄毛丫头见识一下我们京城人的大气。您说是不是?”

冬去春来,春移夏至,自从那天听了我说的一番话后,兰儿说服了自己的父母,这几个月来,一家上下都在为搭救祖父出狱四处奔走筹钱。阿玛惠征也抛下了贵族子弟的清高,跟辖内的富商们饮酒夜宴,待到酒酣性高,再趁机借钱,竟然也收效不少。额娘佟佳氏也被说动,写信问京中的亲朋好友们借钱,再加上我和兰儿将宅邸和田产变卖,七七八八下来,也筹备了不少银两。

兰儿走到我身边坐下,摸摸小三的头,仍然是愁容不展,“爷爷在京城犯事了,阿玛愁得不知如何是好,额娘一急心悸病又犯了。这回京的事还没落听,又出来这么大一个漏子!”

一招“请君入瓮”不过刚刚开始,我又怎么能因为一时儿女情长乱了自己阵脚。

过不得几日,听说皇上开始频频招各宫妃子伺寝,撩牌子最多的妃嫔,鑫常在名列前茅。

没有几人知道万岁爷常常在下午和后半夜溜到我这储秀宫来,一日,万岁爷在储秀宫中品着新上的贡茶,对我说:“兰儿,不知为何,那鑫常在身上的味道和你这宫里的味道倒颇相似?”

我笑:“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哦,有了新欢,还明目张胆炫耀给兰儿看呀?”

他笑着把我揽入怀中:“朕的兰儿吃醋了!”渐渐地声音低了下去,“每次闻到她身上的味儿,我心中想的可是你!朕每天都在想你……”

我陷入眩晕之前,看着床前那熏香炉中浮起的缕缕轻烟,唇角的笑容渐渐扩大。

玉露丸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宫殿中,甜甜的,带着靡靡的气息。

这是一个美丽的夏日,清爽的风遥遥吹来,微微带来睡莲的清香。天空蓝得像一块透明的蓝色宝石,白色的云像一朵花慢慢从天边划过,头顶不知哪里传来蝉鸣,窗外石榴红得剔透,在风中轻轻颤动着。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我坐在梳妆台前,细细梳理着我的头,月珍在身后拿来一枝碧玉蝴蝶花,说:“主子,今儿戴这件头饰吧,这是万岁爷刚赏下来的。您还没戴过一次呢。”

我笑:“也是,万岁爷今儿也赏明儿也赏,今天这样明天那样,这么多珠宝饰,我哪儿戴得完!”

月珍笑着把珠钗插到我头上,说:“这才是万岁爷的恩宠啊!现如今咱们储秀宫的人到哪不都是高人一等。”

我看着碧玉蝴蝶花戴在头上闪闪亮,绿得像一汪碧水一样,对着镜子嫣然一笑才缓缓说道:“前段日子委屈你们了,不过,咱们也不能太放肆。这宫里,谁都在看着呢。现如今我不过仗着万岁爷的恩宠才扬眉吐气,只是这帝王的恩宠……”我眼神一转,对着月珍和一宫的宫女,“你们啊,还是得给我夹起尾巴安分守己。要是谁在外面仗势欺人,让我知道了,哼……”我提高了声音,“定然严惩不怠!”

“奴才不敢!”储秀宫的宫女太监齐刷刷跪下去。

我这才转过头来,重新看着镜子中间装饰一新的自己,笑着说:“月珍,你起来吧,咱们去看看惠贵人去!”

“喳!”月珍从地上起来,手拿着一件披风,又拿个真丝绣花坐垫,说:“主子,这也带上吧。回头想逛园子了,有这个坐着也舒服些。再说,王太医上次来说过了,主子吃的药忌生冷和阴凉,园子里的石凳都生冷生冷的。”

我笑着:“就数你细心!”款款起身,正准备出门,突然有太监从外急急跑进,跪在地上说:“主子,皇后那来人请您去钟粹宫一趟!”

“哦?什么事?”我坐回梳妆台前,斜斜抹了一把髻,望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心下也在纳闷,原本依规矩宫中的嫔妃要每天早上去给皇后请安,上次受了罚之后,皇上以我身体虚弱未好为由向皇后申请免了这条规矩,那孝贞皇后倒也难得的好性子,不仅同意了,还叫人送来膏药,告诉我好好养伤,不要再去担心什么虚礼了,什么时候身子好了再去请安不迟。以前看史书,记载这位孝贞皇后说其性格软弱,但却是天生的端庄贤淑,为人忠厚老实,循规蹈矩,没有什么情趣却颇符合历朝历代立后的“贤德”的标准,看皇后的这番作法倒也真符合历史上给这位皇后的评价。我心下转了几番,问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来的人有没有说清楚是为什么事?”

“这个,奴才不知道。”他微微抬起头,头上密密麻麻一层汗。

“哦,你起来吧!”我看一眼月珍,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给她,“皇后说要去咱们就去吧!”

月珍急忙上前来搀扶住我,回头对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说:“你把这儿的事去告诉安公公一声。”

踏出西暖阁,看见外面的大厅里站着两个太监,见我进来急忙请安下跪。

我满脸是笑,说道:“起来吧,不用这么客气。二位公公贵姓?”赶着上前扶起两人。

那两位公公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看着我,半晌之后,两人才回过神来,身子高高的说他姓戴,脸瘦瘦的干干的那个说姓杨,两个人连连说着“贵人太客气了。”

我轻言软语道:“戴公公,杨公公,看二位的岁数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说起来我入宫时间最短,您二位也算得上我的前辈了。”我看着二人的眼睛,盈盈一笑,“说起来,我是个主子,其实只不过靠着万岁爷的宠爱才坐在这里拿乔,要有对二位不恭敬的地方您二位可别介意啊!”

两位太监一迭声地说:“不敢,不敢,娘娘这不是折杀奴才了吗!”

月珍笑着走过来,往两人手中一人放了一锭银子,说:“两位谙达不用客气,我们主子就这么一副脾性,从来不把我们当奴才看。您二位也别觉得奇怪,今后熟了就知道了。”

我笑,“嗨,说什么折杀不折杀的,要是二位公公不嫌弃,今后倒是多来我这储秀宫走动走动,多提点提点我这小辈也好。”

那戴公公和杨公公这才笑着直起身子,杨公公说:“难怪常听别的人说储秀宫的主子又俊俏脾气又好,对谁都是笑眯眯的,从来不火。我说这不是天上的仙女了吗,今儿一见才知道真是名不虚传啊!”

戴公公也说:“是啊,是啊,我在这宫里十多年了,还真没见过您这样的主子啊!”

我笑着:“二位公公也太夸奖我了!但盼着二位别嫌我不懂规矩,以后常来陪我聊聊天。”看着二人我又说,“咱们快走吧,可别让皇后等急了!”

戴公公拍了一下脑门,说道:“看这记性,贵人,这边请!”

我笑着跟在他二人身后,月珍装作不经意说:“二位谙达,不知道可否知道皇后叫我们主子过去什么事情啊?”

“这个……”戴公公满脸疑惑,“奴才也不知道……不过,我们出来时好像看见鑫常在正……”他压低了声音,“正跪在殿上呢!”

杨公公在一边也压低了声音:“贵人娘娘得小心一点,皇后看着脾气不是太顺呢!”

我说道:“哦!”心中转了几转,怡真也在,那就是为那件事啦,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抬眼看看月珍,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换一个了然的对撞,我也压低了声音:“真是多谢两位公公的提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