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负人?!”船娘的声音格外刺耳,“我还没说你们带着晦气呢!这么大一具棺材,呸,你给老娘再多的钱,只怕也洗不去晦气!”

周遭安静,明亮的阳光下浮沉飞舞,兰儿静静地看着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姐姐”她叫我。

小三无奈,可怜兮兮地望着我:“那好,你出题吧!”

“小三今天怎么这么勤奋啊?中午不好好休息倒躲到一边练字来了!”我摸摸小三的头,看着他写的大字。

我侧身冲他点点头,走了进去。只见堂上挂着一个青色大匾,上面写着“百草堂”,地下两溜八张楠木交椅,靠墙的两边屋摆着几排书架,上面满满都是书籍。一个青衫人站在那“百草堂”的匾额下,正仰头看着“百草堂”三字。

“这个吗……天机不可泄漏……”我心中隐隐地疼痛,我还回得去吗,晟宇,我还能再见到你爱恋的容颜吗?

兰儿微微一笑,“姐姐又见外了,当说不妨。”

我看着这个女孩,一颗心仿似坠入冰窖,越来越冷,冷得全身没有一点力气。耳畔听得那个女孩叽叽咕咕,说什么那日立春,她带着弟弟妹妹偷偷溜出去玩,不想遇上春雨。几个人跑着躲雨时,小弟脚一滑,跌进了水中。波涛汹涌,小弟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她急得大哭,以为小弟定然逃不过此劫。谁想带着佣人找了几个时辰后,现我护着她家小弟躺在一个小山坡上,小弟虽然喝了水,一时昏迷,却于性命无大碍。想来是我救了她家小弟,见我也昏迷过去,就自作主张将我领回了她家。

眼角一瞟,看到一辆喝醉了酒的奔驰歪歪扭扭急驰而来,而一个手拿麻小的小弟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腿太短跑不动,就那样迎车而去。我大急,不知哪来的精神,飞跃过去,把那个孩子死命一推……

“爷,他现在猜疑心越来越重,看上去虽然对你和蔼,实际上早就有了戒心啊!”

“我也知道。”一声长叹,“我数次提出希望给母亲大人一个应得的名分,可是他总是拖延着不答应。”那人的声音很无奈,“兄弟手足,却不能恩爱和睦,我虽一片真心,旁人却不相信!”

听到这两句话,我心中一动。想看看是什么人在这说话,却又怕人家觉得我听了隐私去生出是非来。不由轻轻再往里面移动一下,想来是这颗榕树较大,挡住了我的身子,而那两人专心于自己的谈话,也没有留意我的存在。

“总之,爷还是留点心眼好,自古以来,兄弟隔阂的例子还少了去吗,更何况爷你家是那样大的一份家业。”

我心下揣度,看样子,是兄弟俩为了祖传的家业而心生隔阂。

就听那个年轻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说:“虽然如此,但是我永远当他是我的兄弟。只是不愿母亲伤心,不得不冒着他的不悦,为母亲说话。”

“哎,爷,有谁知道您的不易呢!”

“公道自在人心,我只希望我们兄弟母子能母慈子孝,三心如一罢了!”

声音渐渐远去,我心中好奇,很想看看这个如此注重兄弟情谊和母子情意的人长什么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探出头去。

那个青年公子一袭蓝袍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一脸的精明干练,只可惜他们快走出后院的大门,看不到那个青年公子的面容了,我又不敢追出去,怕让他们知道了我刚才偷听了他们的一席谈话。我心下暗叫可惜。就在那味公子快迈出门时,偏偏不知为何回过头来。

只一眼……

只一眼……

五雷轰顶!注定了我一生的沉沦!

我喉间仿佛有东西堵得死死的,叫我不出一点声音,胸腔里却空荡荡飘飘忽忽。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涌着,涌着,视线模糊,然而那张面容却一点一点清清楚楚地出现在头脑中。

我想追过去,却现脚根本迈不开步来。

我靠着大榕树,深深呼吸几次,终于安定下心神来。

我追出去。

没有,没有……到处是进香的游客,老的少的,丑的俊的,惟独没有心头深处念念不忘的那张面容。人群中我张眼四顾,希望老天保佑,我不是空欢喜一场,可是,没有,没有……没有晟宇的面容。

四面都是人声,那些人的动作好像看过的老电影,变成黑白,又变成慢镜头,天亦一点一点黑下来,终于,在我眼前黑成一片,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睁开眼来,看见的是额娘和梅儿关切的双眼。

额娘说:“你这孩子,怎么啦?好好的突然晕倒在大殿前,可把我们吓坏了。”我答不出话来,眼角一瞥,一抹蓝色进入我眼中,我心中一跳,难道……

“玉儿,你醒了。”他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真诚的笑意,“我们还真是……没想到在白云观遇见了你!”

“荣……禄……”我慢慢地吁了口气,抬眼看着窗外的桃树,一个一个的小花苞悬在枝头,在微风夕阳里悠悠地晃着,“原来……还是一场梦……”

“玉儿!”荣禄说,“我后来托朋友到徽州找过你们,他们说你阿玛……过……世……了,你们一家人也搬走了。我心中不知急得怎样,没想到今天去白云观,却遇到了你们!”他抬眼四望,“兰儿呢,怎么不见兰儿?”

我心中一痛,定定看着荣禄:“荣禄……兰儿……兰儿妹妹,她……她也过世了……”

荣禄全身一震,似乎是没有听明白,两眼迷茫地望着我。

我咬着牙,“兰儿……妹妹……过世了……”

额娘和梅儿低低哭泣,这时荣禄仿佛才反应过来。他看看我,又看看额娘,长叹一声,“死者已矣,生者当存。伯母,玉儿,你们还应该节哀顺便,照顾好自己。”

额娘哭了一阵,拿出手帕来,擦掉脸上的泪水,对荣禄说:“荣禄少爷说得对,说来说去,这都是一个人的命啊!”额娘看看我,“玉儿,你陪荣禄少爷聊聊,我出去做点吃的拿过来。”

荣禄道:“伯母不必客气,我稍坐片刻便走。”

额娘说:“什么客气不客气的,当日在徽州,我们一家也亏您多多照应,今儿既然在京城又遇见了,就吃顿便饭再走吧!”

额娘转身唤过梅儿一道走了出去。

荣禄看着我,眼里满是怜惜。

我转过头去,不愿看他的眼睛,说:“其实也没什么,再苦也能熬过去。我们一家可不就这样熬过来了!”

荣禄微微叹气:“玉儿,你还是这个脾气。有什么苦,都吃到肚子里。你可知道……”他停顿了几秒,“今天看见你,我都不敢相信,你比我们上次分别时,消瘦了好多。”

我笑了笑,“说起来也奇怪,怎么每次我倒霉时,都会被你遇见!你真是我命里的魔星,狼狈样子都被你看见了!”

听了我这话,荣禄也笑了起来:“说起来还真是!”

两个人越想越有意思,你看我我看你,捧腹笑个不停。

笑停了,荣禄看着我,正色道:“玉儿,这往后的日子,你有什么想法?”

“往后?”我吐出一口气来,“走一步看一步,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自那日后,荣禄常抽个闲来我家登门拜访。顺便也教教小三的骑射,满人的子弟没有不会骑射的。倒看不出,荣禄的一身功夫满不错的。

荣禄性格外向,又是个散漫惯的,每次他来都是一屋笑声。梅儿和小三也着实喜欢他。

慢慢的,时间长了,就是荣禄不说,额娘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私底下额娘问我,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我抬眼,看着夕阳下那远远的一片金黄,万般心事涌上心头,心中百转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