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玄微微一笑,说道:“拜帖已送到,我先告辞了。敢问鹿台庵怎么走?”

他看了一眼冶泉东渠的牌子,走进长乐坊,长乐坊的绿衣巷里边就是红袖招,原先的宫廷教坊本司,如今也是达官贵人纾解性灵的销金窟。

青眼澄澈如琉璃,那只赤极近黑的丹眼却妖气滔天,她甚至见到无数匍匐的凶影,不由失神了一下,却听到一声温和的:“多谢。”

玄都的清晨这么热闹鲜活,李蝉的声音却像是一道自极西苦寒之地飘来的冷风。

他自语了一句,侧眼看向屋外。

李蝉放开笔,笔君写道:“以人饲妖之事,可大可小,襄北崔家对头太多,不过能请到修行者出手,还敢对付崔家的,就只有一手之数了。你倒是抽身及时,李昭玄没人敢动,你可没有龙气护体。”

“日子过的好啊。”李蝉斜了白猫一眼,扯下一只鸡腿三两口吃掉,把鸡骨头丢进灶眼,“我半年没让人送钱回来,早该用完了吧,说说,偷了人家多少?”

琴台街上无人,他走过门户紧闭的勾栏瓦舍,朝清河坊东出口走去。

“好吧。”李蝉叹了口气,“你既然看过我的注色,应该知道,我去过青雀宫。”

“一剑劈死?”

李狸儿眉梢一跳。

其余三名轿夫见状,齐齐放下骄子,一人冲向李蝉,一记凶猛的直捣黄龙冲向面门。另外两人却绕到侧后方扑了上去。

祭祀正神之外的神灵是淫祀,此罪可大可小。姜和和与阿娘十分担心,直到神咤司的缉妖吏上门,她还期望着这些差人只是来问讯的,但随着差人来的还有那个老渔人。

想那乱世中,不光有妖魔肆虐,又有军阀四起,外邦虎视眈眈,大庸疆土逐渐被蚕食,以至于整个西岐都丢了,帝京玄都坐镇的大庸中枢,竟逐渐变成了西陲,与龙武关一前一后,成了维护大庸尊严的最后两道屏障,还得到了“帝关”这个壮烈又无奈的名头。

“小女子红药,不知道长怎么称呼?”

穿过街市,就到神女庙了——唯有这个念头还很清晰,驱使他迈步前行。

李狸儿知道,李蝉在故弄玄虚,在装,他想办法支开了郭洵,想要伺机逃跑。

如今的儒门两大派,一个“理向外求”,一个“心无外物”,当然聊不到一块儿去。

郭洵望着那些抛洒鱼食的男男女女,似乎在提防着被人偷听,“已有安排。”他顿了顿,“兵曹两日前就禁了夜市,借城隍庙的名头,发了布告,这里的商户听说有游神夜奔,怕冲撞神灵,没有闹事的。”

少年心有疑惑,下意识起身去看,又停下来,看了李蝉一眼,“你呢?”

少年回头,李蝉已脚步一转,走进西侧的巷道,只说了句:“这边。”

司丞道:“既然是为了办案,就说来听听。”

好家伙。

程炼还在喘着,眼神却陡然变得冷厉,冷笑道:“我如何锻剑与你何干,还是说,你是官家的人?徐二!”

门外没有动静,程炼气极,嘶声喊道:“徐二,徐二!忘恩负义的东西,给老子滚进来!”

院子里紧张等待的铁匠徒弟忐忑进了屋,程炼半撑着身体,指着李蝉,咬牙道:“把他给我请出去!”

铁匠徒弟歉意地看了李蝉一眼,李蝉却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又对程炼说:“既然不是血祭,那就是剑器本身就是妖,只是这太过难得,金石之类最难成妖……”

程炼皱起眉头,对徒弟呵斥道:“出去!”

徐二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见师父肯听外人的话了,连忙离开。

“你真的觉得此剑有灵?”程炼盯着李蝉,神色有些质疑。

“具体怎么样,还得仔细看看。”李蝉看了一眼黑色小剑。

程炼略一迟疑,便把剑抛给李蝉,动作有几分弃若敝履的意思,偏偏又很轻柔,仿佛生怕这柄剑磕碰了。李蝉一把接住剑,程炼又说:“这剑叫做……眉间青,是我用尽毕生心血所作。”

眉间青?

李蝉看了一眼程炼雪白的眉毛。

紧接着,他移开目光,丹青眼看着手中的黑色小剑。

霎时间,无数画面和声音涌来。

黑暗,电闪雷鸣!

狂风呼啸,军器监刀剑署署令家宅里的芭蕉树被拦腰吹断,瓢泼大雨冲刷在屋顶上,又在屋檐下流成一片瀑布!

哗然雨声里,稳婆和丫鬟紧张忙碌着,屋内的孕妇难产已经整整三个时辰,都没把胎儿生下来。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吞没世间众生。响彻天地的雷电让屋内女子的惨叫声都变得若有若无。

屋外的程炼眉头紧锁,嘴唇干起了裂皮,在不宽敞的走廊里来回踱步了不知几百次。

忽然屋里传来声音!

“生了,生了!”

“生了,母子平安!”

“这孩子重得吓人呐,这……这孩子!”

数声惊叫。

程炼脸色一惊,忍住没闯进屋内,等稳婆和丫鬟出来,急忙上前询问,却见稳婆欲言又止,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程炼跌跌撞撞冲进屋中,只见妻子躺在床上,神色虚弱,而她的身边,是包在襁褓里的初生儿。

程炼脸色发白,把儿子一把抱起,只觉重得吓人,恰这时一道无声的霹雳闪过,室内亮如白昼,程炼也看清了婴儿的模样,霎时间,仿佛风雨雷声都消失了,只听到一颗心擂鼓似的砰砰跳了起来。

这是什么婴儿!

怎么是一枚铁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