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洵眉头紧拧。

月色寡淡,把枝上几簇早放的桃花照成了白色。夜风一吹,有几瓣桃花落下,消失在神女桥下的潺潺水声里。李蝉提着白皮灯笼走下桥头,看着那个僻静无人的捣衣处,一枝红药的花茎在风中颤颤巍巍,花瓣已被风卷走。

围观者哗然。

姜和和每天看着石木匠人和力士在濮水边来往,偶尔渡人过河。她记性极佳,载过的船客基本都能认出来,但让她记忆深刻的,只有那个蹲在岸边问她名字的人。

头一件大事,自然是圣人即位不过两年,就西逐妖魔龙武关外,平定了百年的妖魔乱世,天下从此太平。

桥身平直,一眼可以望到对岸的安平坊,安平坊也禁了夜市,一片漆黑。

一个疑虑萦绕在心头:纵使有人不顾禁令,也不至于形成这般盛景。

玄都谯楼的驱邪大术位列七品,按子午流注分为三十六种,分别在不同的时节时辰中使用。

王圣棺中顿悟后,向身边七位学生传道,便是后来的王门七大儒,七大儒又广收门徒,遂有心学七派。

老妇人收起笑容,正色道:“不要口无遮拦,辱了神女。”

“有端倪了。”

李蝉说的是反话,玄都城里消息最流通的地方,就在下九流行当,下九流里混饭吃的,把官差当菩萨供着,谁敢在菩萨面前说出自己干的那些邪祟事儿?也不敢说别人的坏事,怕被以牙还牙,所以也就有了江湖义气——江湖事江湖了,谁也不准报官。

少年细眉微挑,“你以为你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贵人是个老者,鬓染霜色,看起来至少已年过知命,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锦衣少年,看起来是位随身童子。

“不错。”李蝉点头。

不远处的郭洵右手扶着直刀,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二人的对话。

河岸边,李狸儿只觉得荒唐可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开始就认定李蝉故弄玄虚,要伺机逃走,现在对李蝉有所改观后,李蝉却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禁冷笑道:“你要逃,何必特地知会我?我被蜃气困住时,你怎么不趁机逃走?”

“我接下了这事,就要给个交代。”李蝉道,“我应下的事已经做完了,你调我出狱时的承诺,就在此时兑现吧。”

李狸儿完全没想到李蝉会这样回答,他沉声道:“是否免你的罪,还要看沈公决定。”

李蝉道:“我一旦回神咤司,这条命就不在自己手里了。望小郎君海涵,纵使我离去后也不要追究。”

李狸儿冷冷打量着李蝉,从开始到现在,李蝉的举动一直在李狸儿的预料之外,自己本该是破局者,可从始至终,主导权都掌握在这个故作谦卑却我行我素的家伙手里。仿佛,他才是要破局而去的那个人。

李狸儿无法接受,他打心底里不愿让李蝉轻易离开,就算李蝉逃脱,只要他还在玄都,李狸儿就能把他查出来。但那也意味着这场交锋中,他败给了这个左道妖人。

李狸儿从未想过,自己会自降身份与一个左道妖人交锋,但他不得不承认,从开始到现在都是李蝉胜了。

“你可以走。”

李狸儿眼里有凛冽寒光闪过。

“只要胜过我!”

李蝉手里的灯笼被劲风吹熄,啪一声,李狸儿的靴子穿透纸皮,踢向李蝉面门。李蝉左臂铜锤般一摆,震开这一脚,嘭一下,灯笼架子四溅,纷飞的纸屑像漫天杨花。

李蝉左臂酸麻,却没放过李狸儿收脚的机会,一拳打进李狸儿右肋空门。李狸儿斜后半步避过,李蝉进步扣住李狸儿琵琶骨,五指一抠,李狸儿却没骨头似的滑了出去,眨眼就闪到李蝉身后。

李蝉暗道一声好家伙,只来得及侧过半边身子,李狸儿已扭身出脚,脚踵一弹,鹤啄般击向李蝉腰眼,李蝉旋身顶膝,与这一脚相撞。

李狸儿一脚却只是轻点一下,一触即收,竖掌斩向李蝉颈侧,脚尖一勾,啪一下击中李蝉后脚昆仑穴。

李蝉脚跟一麻,只觉一股劲力窜入体内,硬生生定住下盘,摆膝撞开李狸儿右脚,挡住之后的攻势,左手搭住李狸儿掌刀一带,变肘刺向李狸儿前胸,势如铁枪。

李狸儿手臂挡住这一肘,身形也不由一顿,李蝉趁势抽身飞退。

“白鹤伸腰,倒钩昆仑。”李蝉不顾小腿以下的酸麻,笑了笑,“是修身行气的上乘武学,虚实明暗运用自如,可惜少了杀气,没拼过命吧。”

李狸儿占得优势,也不追击,只是站定原地道:“你若认输,此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边上的郭洵看得一愣,这两位怎么就打起来了?连忙靠近,试图制止。李狸儿却冷冷一句不要插手,让他去神女桥头候着。

看着郭洵被支开,李蝉道:“我跟你打顾忌太多,打之前就注定胜负了,还有什么好打的。”

李狸儿冷哼一声,“你大可不必顾忌,只要胜过我,就算你跑了,神咤司要追究,我也跟你拦下来。”

李蝉眯起眼睛笑了,“这可是你说的。”

李狸儿看见李蝉的眼神变了。

唰一下,李蝉从站定的地方消失,提上被野草紧固得很结实的土面上被踩出两个坑,土渣在月光下飞溅起来!

下一刻,李蝉出现在李狸儿身前,竖肘如锤,流星下坠般从上而下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