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夫情急之下一脚踹出去,李蝉侧身躲开,轿夫只觉手腕被顺势一带,一个趔趄和李蝉错开了身位,还没来得及稳住下盘,膝盖窝像被枪尖一戳,钻心剧痛!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浑身颤抖,再也站不起来。

但一些普通人的生活轨迹却因此发生了重大改变,譬如清河坊没了水陆码头,就开始修桥了。

这一年发生了不少大事,可给货栈脚店里的说书人提供了不少素材。别提说书的,就连脚夫力士休息嚼饼子的时候,都爱掰扯那么几件家国天下、神仙妖魔的大事。

神女桥上覆重檐,能够遮风挡雨,平时桥上也会聚集不少商贩,这时却很清净。

街市中的香风酒气却让他浑身暖洋洋的,把那股冷意一下消融掉了。

铜鼎里的疏文迅速化为灰烬,灵祝在六纛大神前念罢祷词后,指蘸朱泥,在诸位打更人的手上画下驱邪符。

九十年前,又有一大儒秉朱圣之学欲穷天理,云游天下后,却觉得天理无穷,人力有时穷。自觉看尽了众生相,独未尝死味,凿石为棺,自封石棺内半月,勘破生死,明悟“心即天地”之理,被尊为王圣。

他嘀咕道:“还记得神女姐姐的模样,如今一见,却成了泥胎彩塑,端的端庄,却总觉得,没那么亲近。”

李蝉被少年打断思绪,放下酒杯。

“郭都尉声名远扬啊。”李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鸨母,“你在这一杵,谁都要给你几分面子,案子也好办了。”

伸出四根修长笔直的手指,“有四个条件。”

可今天早上,这位贵人骑着一头青骡溜达进了神咤司以后,司丞的脸,就翻书似的变了。

郭洵看向李狸儿,李狸儿点点头,郭洵便解下直刀,和灯笼一起递给身边的缉妖吏。走到捣衣的石阶旁,又问道:“谁带犀烛咒了?”

顿时有七名缉妖吏应声,郭洵手一指,挑了个身材削瘦的,“跟我下去。”

那缉妖吏走出人群,拿出一张用红线捆扎成食指状的符箓,黄纸上的朱砂文画就的就是犀烛咒的。所谓“极天下之能烛幽者,犀之角而已”,说的是大妖通天犀的角可洞见世间一切虚妄,犀烛咒只取其照见幽暗昏惑之意,属于六品灵应法,能够在水下照明。

那缉妖吏念咒之后,手中符箓就白光大作,照亮方圆三丈的区域,却完全不刺眼。

郭洵和拿着犀烛咒的缉妖吏一同下水后,李狸儿看着李蝉,陷入沉吟。到现在,事情的发展已超出他的预料。这个左道妖人没跑,相反的,还抢先他一步除了妖。

他不是神咤司提出来做幌子的吗?李狸儿心中疑惑,甚至怀疑李蝉是否真的除妖了,但想到刚才的经历,他本来还被困在那鬼市里,耳边尽是荒腔走板的诡异戏曲声,无数妖魔涌过来,怎么都杀不尽。他还在思索应对之策,这幻境却突然散去了,接着便听到神女桥头传来锣声。

想必是李蝉真的做了什么,才导致那妖法被破,用巧合来解释,就太过牵强了。

“你怎么把那妖怪除掉的?”李狸儿打量着李蝉,发现李蝉身上没有一处伤势,甚至衣服都没沾上脏污,接着目光落在李蝉腰间悬着的画轴上,他记得在这之前,李蝉把这画轴绑在背上。

李蝉看着犀烛咒在水下散发的毫光,说道:“小郎君忘了一开始的四个条件了?我若用了左道旁门之法,神咤司也不得过问。”

李狸儿摇头,“我不是神咤司的人,而且条件是神咤司不能用这个由头问你的罪,却没说不能让你解释。”

李蝉笑了。

“我说了你也学不来。”

说着走向堤岸边,只留给李狸儿一个背影,李狸儿眉梢狠狠跳了两下,却不想自降身份和一个左道妖人做意气之争,既然形式有变,当前要务就是等郭洵从水底出来,再探清案子的真相。

李蝉走到岸边,举手折下一枝桃花,蹲下来抛入濮水之中。桃枝顺向西流去,李蝉也向西遥望。

李狸儿看着李蝉的举动,露出迟疑的神色,他走了过去,望着月光下顺水而去的桃枝,轻声道:“听说西方桃都山上大桃木盘曲三千里,枝间鬼门是众鬼出入之所,坊间相传,每一瓣桃花就是一道生魂,故每年三月有桃止节,祈愿生人长寿平安……”

李蝉望着西方说:“此案未破时,有六人因此而死。”

李狸儿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折桃又是何意?”

“这六人的魂魄能随桃枝西去,有个指引,或许能到桃都山吧。”李蝉笑了笑。

李狸儿望着顺水而去的桃枝,心绪忽然有些复杂,这个左道妖人,和他想象中的实在不太一样。

……

郭洵潜入水底,凭借犀烛咒的光芒,顺着那株红药的花茎,逐渐见到了一片庞大的阴影。

接近那片阴影,便见到一个巨大的蛤蜊壳,浑然一座房屋。蛤蜊壳死死闭着,犀烛咒光芒一照,却隐约能见到一道豁口,接近去看,竟是一道剑痕,足有两丈长,三尺宽,能容人出入。郭洵心里一惊,知道这家伙就是濮水府君,显然已凶多吉少了。伸手摸了摸断口处,只觉光滑如镜。

那红药的花茎深入水下足有五丈,正好是从这蛤蜊壳的裂口中长出来的,郭洵招手示意属下跟上。

犀烛咒的白光一照,蛤蜊壳内景象清晰可见,壳里十分空荡,濮水府君的肉身已被吃光了。

壳中央盘坐着一具小巧的骷髅,花茎便是从骷髅的天灵盖上长出,根系缠绕脊梁和双腿,蔓延铺满整个蛤蜊壳内壁,血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