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梦回过神来,唇角刚刚勾起,便见帘子被撩起来,王如宝揽着小云花的肩头笑眯眯走了进来。

潘小桃见得崔长生不见了身影,这才沉下脸色,沉默地看着深不见底的净水潭,半晌,重重地喘了口气。

崔长生不明所以,只是好不容易才见到的桃妹妹近在咫尺,崔长生哪里肯走,然而不知何故,他却是身不由己地被赵新林给强制性带走了。

潘小桃便抿唇笑了,瞧着月色下,崔长生略显朦胧的笑脸,唇角勾出一个软暖的微笑,软软道:“那我便先回去了,久了,怕被发现。”

昏沉不定的烛火照亮了一室的晕黄,潘小桃摇着纺车,沉重地叹了口气。

那毕竟是她亲爹呀,便是后头一切都变了,可之前的那七年里,他是爱过她的,疼过她的。她虽深恨他,可也只想着让他后悔,让他落魄,然后再用一辈子的痛苦悔恨,来偿还他辜负了的娘亲的那些情谊。

这厮竟敢威胁自己!潘小桃心头一阵剧跳,恨恨瞪着赵新林。

赵新林并非王家村儿的人,却是慕名而来,在小营山半山腰住着的那位神医那里,医治沉疴的病人。这人赁了崔长生家里头的一间房舍,已是住了三年之久,想来也是积病难医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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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桃躺在草垛上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她在瑟瑟发抖,内心深处的恐惧好似一双强有力的手狠狠掐在了她柔软的心底,叫她忍不住惊惧害怕,怕得一闭上眼,便要想起那些被她忽视无视过的危险。

她来王家的时候是九岁,她生得娇小,和同龄的女娃娃相比,个头儿总是小了那么一圈儿。她分明记得,她来到王家的头一天,便见那王如宝正在院子里磨刀,一抬头瞅见了她,一双眼登时便亮了。

那时候的她只觉得这眼神太过放肆,叫人看了便要忍不住躲起来,却哪里知道,这人的心里头竟是一汪烂臭了的水洼,飞舞着绿头苍蝇,还有那蛆虫在隐隐扭动。

她该怎么办?

潘小桃睁开眼瞪着虚空的黑夜,她该如何做,才能保护了小云花不受迫害。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因着什么缘故,才躲开了来自王如宝的觊觎,然而她却是想起了,那才来王家的某个夜里头,她去上茅厕,开得屋门,便看见王如宝立在自己的门前,一双眼在夜里头闪烁着野狼一般的光亮,将她吓得立时惊叫起来。惊动了沉睡的周氏,提了鸡毛掸子将她狠狠地打了一顿。再然后,王如宝便被周氏叫走了。

挨了这么多的打,潘小桃早就将周氏恨了个死,她是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竟是对那周氏产生了无比强烈的感激之情。她虽不知,却是肯定,王如宝放过自己,八成是和那周氏有关。

可小云花呢,她自己便是个人人可欺的童养媳,便是她有心,又能维护了小云花多久。她日日要做活,小云花并不能时时跟在她的身边,她娘又那般懦弱不堪,该怎么办才是?

告诉周氏?潘小桃紧紧皱着眉,若是周氏不信她怎么办?或是瞧着小云花家里头没了顶梁柱,便要顺了她儿子的心意,又该如何?到时候打草惊蛇,怕是对小云花更是不利。

夜色渐渐浓烈,潘小桃在草垛上辗转反侧,她睡不着,她的一颗心,简直就是在炽烈的火焰上煎熬。等着天将亮的时候,潘小桃决定,她要捎个口信儿给王如梦去,这时节,许是只有王如梦才能救得了小云花了。周氏自来宠爱她,有她开口,周氏那里必定不会放纵了王如宝的。

只是还没等潘小桃将消息传了出去,王如梦却是托人捎了消息回家来。那捎信儿的人是踏着夜色回了王家庄的,把布条子给了周氏,说道:“周婶子还是赶紧的打开看一看,我瞧着送布条子的那婆子很是惊慌失措,莫不是梦丫头出了事,不然怎的偷偷托人出来,叫我给婶子传信呢!”

正是春初寒气料峭的时节,来人的额上却是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珠子,周氏晓得是为了赶路,很是感激地同那人道谢,非要拉了那人进屋子里喝茶吃点心。那人倒也爽快,只说家里头还有事,便告辞离去。

周氏闭了门扯开布条,登时面色巨变,一声尖叫后一叠声地喊着“如春,如春”,奔跑着进了正屋,语速飞快地同王如春低声说着什么。潘小桃竖起耳朵却是听不到,只见得不过片刻的功夫,周氏和王如春便急忙忙从屋里头走了出来。

☆、第018章

王如春出得屋门,一眼便瞥见了,正立在廊下竖着耳朵偷听的樊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樊氏立时便面无血色,才扬声交代她看好门户,说罢便急匆匆下了台阶往后院儿走去。不多时,便有驴叫和车轮滚动的声音传了来。跟着一起出来的周氏急慌慌地从前门出去,在外头给大门上了锁。

潘小桃瞅着周氏和王如春这番兵荒马乱的动作,顿觉王如梦那里只怕是出事了,瞧着这情形,大约还是件大事。

正是惊疑凝思,却听廊上的樊氏幸灾乐祸地道:“你方才可听见了,咱们家的千金大小姐,被姑爷给打了呢!”

樊氏自来便对那十分受宠的小姑子很是嫉妒,她在娘家时也未曾如此受宠过,更不用提,来了婆家后,丈夫时不时便要将她暴打一顿。她倒是趁着偶尔回娘家的时候,偷偷给她娘诉过苦,可娘却劝她,夫妻打架都是寻常,再者,男人都是顺毛驴,叫她多顺着男人的意思,便不会挨揍了。

回了家来,她倒是按着她娘说的,事事顺着那王如春,可拳头不还是没少挨。相比之下,王如梦简直是天上飞的仙女,过得是顺心如意的舒心日子;而她便是泥地里滚爬的可怜虫,甭说顺心如意,便是和和睦睦的也是办不到。

现下听得那仙女被丈夫给揍了,好似她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便拉近了许多,樊氏忍不住嬉笑出声来。

潘小桃瞪了樊氏一眼,这女人真是讨厌得很,然而知道了王如梦当真出了事儿,不免又在心里头焦急万分。

她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木讷老实的男人会对王如梦动粗,明明上次来接王如梦的时候还是很好的,虽是寡言少语的模样,然则只看着他肯一而再,再而三的依着王如梦赖在娘家不肯回去,便晓得那人也是宠着王如梦的。

究竟怎么回事?潘小桃紧锁纤眉,却是忽的想起,那王如梦在家的时候,每每便要锁紧眉峰,似有心事重重。

她原以为王如梦一直忧心的是那狗东西王如宝的事儿,可如今看来,莫非,还有其他事儿不成?

周氏和王如春这一去便是一夜未归,到了第二天将近午时的时候,王如春赶着驴车,却是一脸黑云地回了家门。

潘小桃挂心王如梦,便忍不住凑近了那后院,想着许是能听到些什么,却不曾想,周氏下了驴车,却掉转身子,从车厢里头扶出了一个满脸红肿的女子来。

那女子肿着一张脸,潘小桃一时竟是不曾认出来,那便是素日里肌肤如雪,好似山涧雪兰一般美丽的王如梦。

不由得“啊”了一声,顾不得会惹了那周氏不快,几步奔了上前,一把扶住王如梦的手臂,刚要出声询问,却听得王如梦一声低吟,握在潘小桃手里的那一截儿手臂,竟是在微微颤抖。

周氏很是迅速地推开了潘小桃,眼睛一瞪,呵斥道:“毛毛躁躁的贱蹄子,死一边儿去!”

潘小桃被推得趔趄,差点便要跌倒,却听王如梦轻轻道:“她也是担心我,娘莫要责骂她了。”

周氏很是心疼地扶着王如梦的肩头:“你这丫头,自己浑身都是伤的,还管那小蹄子做甚?”

王如梦先是冲着潘小桃抱歉一笑,随后对周氏说道:“这一夜娘也不曾休息好,还是叫小桃妹妹来扶我,娘且先去睡一觉,养养神。”

周氏便哽咽道:“你这伤的都没一处好皮子了,我不亲手给你上了药膏子,看着你睡下,我哪里能睡得着。”一抬手抹干了泪珠子,偏过头瞪着潘小桃道:“没眼色的死东西,还不快过来扶着。”见潘小桃很快便走了上来,又慌忙续道:“你且小心着些,莫要抓痛了如梦。”

两人扶着王如梦慢慢走着,忽听前方一声“哎呀”的尖叫,三人一同抬头,却是闻声赶来的樊氏,捂着嘴瞪着眼,一对儿眼珠子在眼眶里头滴溜溜地乱转。

忽的瞥见周氏瞪着一双眼,正面色不善地看着她,忙撤了捂嘴的手,两手一拍,哭道:“哪个天杀的,把如梦妹妹打成了这样?”几步走近,将潘小桃往后一推,自家伸手上前,要去扶那王如梦。

潘小桃手里头正托着王如梦的胳膊,被樊氏一推,那胳膊便往下滑落,王如梦登时皱紧眉头轻呼了一声。潘小桃赶忙立稳了身子,急声问道:“可痛得厉害?”

王如梦轻轻摇摇头,气弱道:“还好。”

周氏那里简直要气死了,小心翼翼地松开王如梦,两步上前,朝着樊氏的小腿便是一脚。樊氏立时尖叫出声,身子也被踹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周氏又一步上前,揪住樊氏头发,劈头盖脸便是几巴掌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