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死得好冤……”她翻起的嘴唇微微一抖,更多的血水从口中涌出。

原来这就是无常爷所谓的阴间奏乐,真有群魔乱舞之感。

“请问姑娘有何指教?”

“骨骼奇异与成亲有何关系?”我端起清水喝了一口。

更糟的是,白无常身为知名阴帅,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鬼向他点头哈腰地打招呼,有的刚死,鞠躬一个不小心就把脑袋鞠掉了,这真是要了我的小命。

“都说让你别叫爹了!”爹转头看向我,“媚媚,这些年你受苦了,是爹不好。不过这姓汤的心术不正,一天到晚就对你偷偷动歪脑筋。为父已经决定了,重新帮你找好夫婿。”

“你……”我指着他。

还没来得及多想,那细缝就完全被打开,一张死人脸挤了进来。

我点点头:“那明天我们再来劝劝她罢。”

花子箫停了一下才看向我,答道:“东方姑娘,你还要与我一起来?”

“当然了。”

花子箫点点头,反应依旧是淡淡的,但眼角同样也有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明天我来停云阁接你。”

回到停云阁,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客厅里烟雾缭绕,中间摆了个方桌,老爹、颜姬、谢必安、汤少卿正围成一圈搓麻将。

汤少卿格外严肃地盯着眼前的牌,像是每块麻将上都写了经文一样念来念去;谢必安挑着一边眉毛,斜眼看着他;老爹一直被人叫成老王八,那耐心可就是非凡的好,用小钩子往他的烟斗里塞烟草,还不时吹一吹;只有颜姬脾气不咋地,一只金靴子踩在板凳上,一手撑着下巴,一脸不耐烦地瞅着少卿:“再看那九筒都变麻子爬你脸上了,快出牌啊。”

少卿惊道:“你居然偷看我的牌!”

颜姬翻了翻妖媚的眼睛:“那柱香都快烧完了,这种水平你还打什么牌,回去生孩子好了。”

终于少卿还是出了一筒,颜姬用拇指和中指弹了二三筒:“汤记小饼子,吃了。”

“你……你吃我!”

“就吃你,怎么着。”颜姬笑得花枝乱颤。

老爹这才不紧不慢地含着烟斗摸牌,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刚好少卿看见我了,射向我的视线直冒精光。我绕到他身后看了看他的牌,又看了看颜姬的,觉得这么好的手气被少卿打成这样也挺不容易。不过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打麻将。

我在少卿旁边坐下,帮他出了一次牌。

“媚媚回来了。”爹吐了一口烟,夹着烟斗,单手弹出他的牌。

谢必安吊灯下的脸是蛮英俊,却怎么看怎么不像善类:“娘子帮衬着小王爷,小王爷若再输,面子岂不是丢大了。”

颜姬吐了一口气:“这是男人的事,女人凑什么热闹,一边儿去一边儿去。”

我抬着眼皮子地看了他们一眼,见少卿又把手放在毫无逻辑的牌上,直接拨开他的手出牌,把老爹吃了。而少卿这家伙手气不是一般好,他摸来的牌几乎都是哗啦啦一个色儿,加上我在旁边帮忙,不出几轮下来骚狐狸和无常爷的脸色都变了。

“媚媚,这牌我们待会儿再打,先谈正事要紧。”

还是爹最懂我,但我岂能轻易放弃,摸了个牌用中指拇指读牌,把牌往外一推:“清一色,胡了。”完毕把手摊开,接过老爹的烟斗吸了一口,正眼也不看那俩男人,朝他们几个勾了勾手指头。

“夫人,果然还是你最厉害。”少卿热泪盈眶地搂着我的肩。

“怎么可能,这是巧合吧……”颜姬一脸不可置信。

“娘子出手果然不同凡响,我们再来一盘切磋切磋。”谢必安不卑不亢地推出银子。

这群少爷王爷无常爷想跟我斗,也不看看我以前是混的是什么地方。我内心充满鄙视地含着烟玩,谁知老爹感动地拍拍我的肩:“看你们如此融洽,为父想三天后的婚礼也可如常举行了!”

其实我不会抽烟,以前为应待丽春院的特殊场合,抽烟的架势倒是学了个十足。被老爹这样一说,那烟直接从鼻孔里喷出来,我被呛得狂咳飙泪:

“什,什么……”

爹放情地洗牌,从迷雾中抬起一双老泪纵横的眼:“为父心意已决,三日后为你们四个举办大婚!”

老爹看事情一向标新立异,诸如夫妇麻将桌上和乐融融,是以促成凤凰于飞,百岁之好。

三更天时我隐约听见颜姬抱怨太累,他们才总算散伙入寝。

这强媒硬保的事实在有点恐怖,但又找不到任何措辞推脱,翌日清晨我从噩中惊醒,轻手轻脚下楼准备去厨房里拿点凉馒头,却看见一个素衣男子的背影。

他的头到腰长,此时以青丝松松地系在背心,几缕碎垂在肩头,隐隐露出下面清秀的侧颜。原本以为是少卿,但少卿头没这么长,肩膀也要更宽一些。这男人比较清瘦,也不似颜姬长了一头银白的。见他在厨房里忙里忙外,我刚想开口问是什么人,他却闻声转过头来,愣了一下:

“已经起来了?”

“无……无常爷?”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严重受惊。

“又不是第一次见我,你那是什么脸。”

直到看见他有些藐视人的眼神,我才松了一口气。是平常的谢必安。可是看他一边拿碗筷一边盛稀饭,还穿得这样随意居家,实在无法和拿招魂牌顶高帽飞来飞去的勾魂阴帅联想到一起去。

没多久呆,他已把稀饭和馒头放在我面前。和我对望了一眼以后,他又补充道:“那是什么表情?里面没有加人肉人血。”

“你怎么一大早就起来做饭了?”

“无常的司职忙得很,日日早出晚归,娘子以为我跟你一样闲么。”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亲自下厨做饭?这种事吩咐丫鬟去做便好。”

“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出生便有丫鬟做饭吃的。真是不知疾苦的大小姐,若没人伺候着,你迟早得饿死。”

也不知是否型衣着改变的缘故,谢必安这一日的杀伤力比以往小了很多。他的头又长又厚,放下来把脸衬得更加秀气俊俏了。其实相较花子箫,我更喜欢谢必安这样的长相。谢必安生得俊,但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让人觉得真实。花子箫好看得有些太离谱了,性格也是虚虚渺渺,真似一缕飘在阴间的幽魂。

喝了几口稀饭,我向谢必安道了谢,正准备朝外面走去,他忽然递给我一面镜子:“这是生前镜,正面照生前的人身,反面照死后的鬼身,你先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为什么?”

“看你是个很容易被表象迷惑的人,脑子也不大机灵,遇到不熟的鬼可以用这个照一照,不然被人骗走吃了孽镜大人恐怕要弄死我们几个。”

“容易被表象迷惑的人?”我横着眼看他,“你的意思是我没早点看出你的长舌头么?”

谢必安回瞪我一眼,仰着下巴指了指窗外:“外面那个,别告诉我才认识他几天你便看中了他的内在。”

我向窗外探头,竟看见站在楼下的花子箫。

谢必安道:“他的鬼身确实不像同类那般吓人,但性格还真得小心一些。这阴间能把他看透彻的人,恐怕就只有他自己了。”

…………

天微微亮,回魂街上只有几缕飘忽的鬼魂。纸钱行的白纸飘出来,像是大雪一样飞了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