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不知在床边站了多久,纠结了多久,小孩儿终于决定将床上的男人叫醒,因为他觉得不吃早餐是很严重的一件事情,这样对胃不好,“叔,起床了,我给你买了早餐。”

夜色渐沉,偌大个城市,八街九陌,总有霓虹灯照耀不到的地方。车子转过一个又一个喧闹的街角,驶进斗折蛇行的小巷,停在一个灯火阑珊的角落。这里偏僻幽暗,却是夜晚最繁盛的地方,一个蛰伏在暗处彻夜笙歌的狂欢圣地。整条街都是夜店酒吧,像是与外世隔绝了一般,只有美酒佳酿,香烟和美人,摒弃一切俗世杂念,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不必思虑远方,只求一晌贪欢。说白了,就是一个销金散银的温柔乡,避世之所,沉沦的沼泽。

“因为哮喘吗?”

“唔……”顾浅草伸手揉了揉额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表情有些迷糊,“我睡了多久了?”

“我们到了,下车吧!”前边传来了男人的声音,车子停了下来。

夏沉渊站在门口看了半天,见他只是呆呆的没有说话,索性直接走进去,在他床上坐下,垂着眼看着跟前两个局促不安的小不点,有些好笑道:“你就这么怕我?”

“开灯吧!屋子里太暗了。”夏沉渊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说到。

“我想给你个惊喜么。”顾妈妈嘟嘟嘴,撒娇似的地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像个受委屈的小孩子一样,顾浅草无奈,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将她带到了客厅:“妈你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泡杯茶。”

顾浅草打好豆浆,又将切好了的土司放到倒上橄榄油的煎锅里,用小火煎了一下,然后将鸡蛋加牛奶搅拌均匀后的蛋奶液倒到上边,翻过去略煎十秒钟左右,再给另一面也倒上蛋奶液,再翻过去煎至蛋奶液凝固,然后两面翻煎,等到两边都煎成黄色虎皮纹后才盛到盘子里端了出去。

“可小洛他才18岁,至少不是全无希望的。”那边的人神色微变,搭在办公桌上的手慢慢收紧,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夏沉渊看得有些出神,以至于连服务生端上东西他都未曾察觉。

“对啊!上周刚从美国回来。我老子终于肯放人了,我现在自由了!只要好好读完大学,不惹是生非,他们就不会再勒令我出国。”李铭脸上掩抑不住惊喜,不由分说地将顾浅草纤细的身子扯进怀里,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好久不见!我很想你呢!我现在好开心啊!”

虽然住得太高有些不符合他的心意,但是由于他本身有哮喘,忌讳环境不够清洁,容易引起过敏进而引哮喘,所以他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住在家里,从来没有在学校住宿过,过来这边他妈妈不放心,所以早早就联系好这边的朋友,替他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顾浅草如梦初醒,心里瞬间燃起一丝希望,求救般看向前来的人。那人留着一头墨色的细碎短,流海微长,几缕黑垂过额际,稍稍遮住眼睛,一双暗得紫的眼眸若隐若现,内双眼皮,眼窝微微凹陷,深邃得犹如一望无垠,静谧而深沉的夜。

看着眼前沉默不语,安静地垂着头的倔强少年,双手已经紧紧地拧成了拳,却仍旧是一言不,夏沉渊心中微动,表情却是淡漠,“如果没什么事,那我走了。”

“能不能……”夏沉渊才刚走出两步,身后的人欲言又止。

“嗯?”

“留下来吃顿饭,我去做。”顾浅草紧张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角,随后又飞快地补了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菜买多了,一个人吃不完,太浪费了。”

“嗯。”夏沉渊没有回头,嘴角却微微上扬。

洗菜的时候顾浅草整个人都心不在焉,夏沉渊却突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苹果,“我吃一个啊。”

“嗯,你吃吧!”顾浅草点点头,小声地嘟囔,“本来就是买来一起吃的。”

“水果刀呢?客厅没看见。”夏沉渊走到他身边,顾浅草没来由一顿紧张,指了指旁边插着各种刀具的刀槽,“那里,你自己拿。”

夏沉渊随手抽出一把小的,把苹果递给了他,“洗洗。”

“哦。”顾浅草接过苹果在水槽里洗净,“你把刀给我,我给你削。”

“不用,我自己来。”夏沉渊接过苹果,笑了笑道:“这个你没我在行。”顾浅草有些狐疑地转过头去看男人的动作,只见他先是挖去苹果两头凹陷部分,找一个突破口,左手的大拇指和右手的刀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皮,刀飞快地向前推进,一会儿整个苹果就被他削干净了,削下来的皮薄薄的一层从苹果的底端一圈圈地垂了下来,居然是连在一起的,一次也没断过。

“好厉害。”顾浅草惊叹,伸手接起苹果皮,像是在欣赏一件精妙绝伦的艺术品,“我妈妈都没法把苹果皮削得这么薄,而且好匀称。”

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左手托着苹果,另一只手拿着刀开始切,看上去毫无章法,动作却异常娴熟,最后一刀下去后,左手手指微微向外一摊,整个苹果就四分五裂开来,在他手上变成一片片月牙形的薄片,中间是被单独分开来的苹果心,上边还连着梗。

“你……怎么做到的?”顾浅草猛然睁大了眼睛,男人笑笑,从梗上提起苹果心丢到了垃圾桶里,“你猜。”

“你是水果雕刻师?或者是……艺术家?”顾浅草眨眨眼道。

“不是。”男人拿起一片苹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没再说话,顾浅草好奇,咽了咽口水,“那你是怎么做到的?总不能平常没事拿着个苹果练习吧?这得浪费多少苹果才能学好。我只知道搞艺术的,雕刻家什么的刀法要好些,厨师的话,你显然不是啊!”

“你就那么想知道?”男人把玩着手里的小刀,银晃晃的刀光衬得他手指修长莹白,好看却又异常冰冷。

“嗯嗯。”顾浅草对于大叔是做什么的这件事已经在心里好奇了好久,终于逮到机会怎么可能就此放过!

“解剖多了练出来的。”男人脸上气定神闲,轻描淡写道:“抽筋拔骨的事情做多了自然也就熟练了。”

“解剖?”顾浅草微微一愣,有些懵,“你是医生吗?法医?”医生练习解剖的话也不用抽筋拔骨吧?法医的话,研究死者死因或许会做到这一步。

夏沉渊笑而不语,伸手塞了一片苹果到他嘴里,转身走了出去,“你自己猜。”

“那到底是不是?”顾浅草冲着他的背影追问,外边传来男人的声音,“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好饭?不然我要出去吃了。”

“诶……你等等,很快就好。”顾浅草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今天买回来的菜上,随即又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的晚餐”,情绪一下子又变得低落起来。

厨房里没了动静,夏沉渊坐在沙上抽烟,脸上若有所思,小奶猫不知何时又从顾浅草的房间里跑了出来,来到他脚边,低低地叫了一声,似乎是饿了。男人皱了皱眉,本来不想搭理,但是小东西一直用爪子扒他的脚,还张嘴咬住了他的裤管,似乎想引起他的注意。

下意识地抬脚想要将其踢开,眼前却立刻浮现出小孩儿满是控诉的脸,最终还是弯腰将它抱了起来,双手托着它腋下,细细打量这只杂毛小猫,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么小,毛茸茸的,感觉手只要稍稍用力都会把它捏死,实在没有哪里是值得他喜欢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染上了小孩儿的气息,他竟也不反感。

“喵喵。”小猫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与他对视,伸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讨好地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夏沉渊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些,食指在他眼前绕了绕,小猫水汪汪的眼珠子也跟着他的手指转圈,夏沉渊嘴角微微上扬,眼底盛满了笑意,“你饿了?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顾浅草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这温馨的一幕,心里顿时软成了棉花糖,“他还没有名字,叔你给起个吧!”

“这是你的猫,干嘛让我起?”夏沉渊松开手,小猫立刻从他怀里跳了下去,欢快地跑到了顾浅草脚边。

“你就给起个吧!那晚若是没有你,它都未必能活,说起来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了。”其实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顾浅草蹲了下来,将小猫抱进了怀里,脸上有些黯然,“就当是……离别前留个纪念吧!”

夏沉渊特地避开他眼中的失落,看了那只小奶猫一会儿,语出惊人,“就叫小奶牛吧!”

“奶牛?”顾浅草脸上瞬间爬满了黑线,“一只猫为什么要叫奶牛?你认真点好吗?”

某位大叔懒洋洋地靠回到沙上,“我已经尽力了。你看他身上的毛,一片黑一片白的,确实很像奶牛。”

“呃……”顾浅草有些无语,这也太随意了!

“这又不是你儿子,你干嘛这么认真?难道你有更好的?”男人挑挑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顾浅草看了看怀里的小猫一眼,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只好认命道:“好吧!那就叫奶牛吧!”他确实也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好,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忙抬起头问道:“叔,你昨晚是不是跟我说了什么?”

“昨晚?”“我是说我睡着了以后,你是不是有跟我说过话?还在我手心写了字。”顾浅草抱起小猫跑到他面前,炯炯有神道。

“你自己想。”夏沉渊瞥了他一眼,顾浅草急了,“这么说你确实说了是吗?你说了什么?

“我有叫你一定要记住的,你自己忘了我也没办法。”夏沉渊故意逗他。

“那时候我都睡着了怎么可能记得住!”顾浅草咬牙切齿道。

“我都在你手心写了的。”

“这跟说有区别吗?我吃了药后睡得跟死猪一样,能记住倒真神了。”顾浅草辩驳。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就忘了吧!对你的生活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夏沉渊漫不经心道。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不然我一定会被好奇兽折磨死的!求求你告诉我吧!谁这么吊着不难受啊?”顾浅草蹭过去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死乞白赖道。

“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男人垂下眼看他,“现在知道了?”

“是什么?”顾浅草抓着他袖子的手僵了僵,抬起头来看着他,男人的脸背着光,陷在一片阴霾里,“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马上就要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