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仿佛所有的锣鼓唢呐声和欢呼声都已淡去,唯有他俊美无俦的面容如此清晰,比曾经梦到过的样子更为动人。

“好像,我还从未和你一起放过烟火。”即便是在扬州,十六岁生辰那夜的烟花彻夜,谢霁也并未露面。故而,谢宝真斟酌着,提出了一个孩子气的要求,“我想和你一起放,可以么?”

“宝儿。”身后有人悄无声息走来,拍了拍她的肩。

谢宝真身形一顿,又悄悄地退回马车中静坐,湿润的杏眼一眨不眨地望着撩开车帘的谢霁……以及他鲜血斑驳的双手和袖袍。

“事出突然冒犯了梅姨,是晚辈不对!”说着,傅西朝噗通一声跪下,直挺挺道,“可我与郡主之间并无成亲可能,还请梅姨和母亲三思!”

议论的话戛然而止,谢淳风和谢乾父子的面色还算平静,唯有梅夫人蹙着眉似乎颇有忧虑。

“后门。”谢淳风清冷道,“这几日总是见他在后门外晃荡,见人也不说话,烦得很。”

谢霁没有动,静静地目送马车远去。

刚抹好口脂,殿外就传来了何公公尖细的嗓音,唱喏道:“皇上驾到——”

也是,谢宝真放下心来。

她感叹道:“他是恶贯满盈,杀孽太多,所以才会遭到上天降与的报应。”

厅外的紫薇花从枝头飘落,四周似乎更为寂静了些。

“谁让你弹劾?”谢霁漠然道,“此事不宜在朝会上提,把证物和结果私下呈给皇上,是罚是赦交予他自己决定。”

“你是仇剑的人。”谢霁冷声道。

谢临风的目光无处安放,遂缓步踱出厅外佯装看天,干咳一声道:“两刻钟后,我来接你回家。”

正此时,一人冲破大火,逆光而来。

门口站着的,是英国公府的护卫。

谢霁并未急于吐露,“谢皇上关心。若有需要,臣定会请求皇上做主。”

待成亲后,什么‘九哥’也好‘殿下’也罢,全都不能再叫了,她得改口唤他‘夫君’。

“老六如今在哪?”谢乾问道。

见傅西朝眼中闪过失望,谢宝真朝路边小摊一指,道:“你若真过意不去,就请我喝碗枇杷糖水罢。”

面前的这个面具男子,锋利得像是伫立在人群中的一把剑。

谢延策马而来道:“东西都整理好了,船在渡口等着,出发罢。”

他能猜到,心爱的姑娘一定是怕节外生枝给他带来麻烦,故而没有将画卷直接寄到祁王府,而是让她最信得过的谢淳风转交……

‘饆饠’两个字她不会写,于是划掉,改写道:【一块樱桃毕罗,听了扬州小曲,心情尚可,一切如常!】

“哟,这是什么话呀?快别客气。”说着,云姨娘像是想起什么事般,指了指床头案几上的一摞拜帖道,“扬州城富庶或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听说远来有客,都陆陆续续递了拜帖过来,想结交你呢!都给你放在床头,精神好些了便看看,多认识几个朋友才好。”

元霈说这话时轻描淡写,屈指叩着桌沿道,“我是笼中雀,谢长史是天上鹰,我羡慕他的自由洒脱,却不愿折了他的翅膀,让他变得和我一样。”

于是谢霁匆匆烫了杯子,从炉上热水中拎出酒壶倒酒。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一杯酒倒得生疏且不稳妥,好几次险些溅出杯外。

紫棠披衣举灯,仔细观看了那些碎片许久,“碎成这样,补不好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谢霁都是在不厌其烦地教谢宝真如何推演占算,直到她掌握了十之六七,谢霁方温声道:“再练习练习,以后鲜少有人能胜你了。”

谢霁料到会有今日,只是不曾想会这么快来临。他还没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扫平荆棘,风霜便先一步降临。

谢霁不否认,不退让,不屈服。

“不去陪嫂嫂侄儿?”谢淳风问。

他沙哑异于常人的语调,总有种令人信服的魔力。谢宝真不禁转忧为喜,开始期待盂兰盆会的来临。

这一声酥软入骨,温香满怀,谢霁呼吸一窒,方才的冷水澡险些白冲。

“能和我说说你的过去吗?我是说,来咱们府上之前。”在这个寂静的深夜,谢宝真轻轻开口,既是想多了解九哥一些,也是试图让他打开心扉。

后来形式紧迫,谢乾和梅夫人轮番上阵劝说,谢临风才勉强答应去见女方一面。

谢宝真从小过惯了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生活,但谢霁的珍视格外不同。

他几乎是恶狠狠地望着她,可声音却充斥着无奈和温柔,说:“你不该喜欢我,宝儿。你可知道,自己招惹了一个怎样的人……”

叮铃——

闻言,谢宝真了然。

女子娇俏地依偎在谢霁怀中,亦是穿着松花绿对襟大袖的婚袍,凤冠垂珠,面容模糊,唯有翘起的红唇极尽讽刺。

谢霁曾无数次以为她会叫苦喊累甚至中途放弃,可出乎意料的,谢宝真学得十分认真,哪怕是酸痛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也只是龇牙咧嘴地‘嘤嘤’两句撒娇,从未提及过‘放弃’二字……

谢霁眸色一动,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不曾给予他丝毫笑意的女人,心中涌上一股复杂,道了声“是”。

“不正常,一点也不正常。”谢宝真打断他自以为是的言谈,一字一句道,“我们谢家的男人便从不做轻贱女子、沉迷女色之事,只有身处烂泥之中的人,才会闻不到自己身上恶臭的味道。”

“不去了,以后怕是难得再来消遣。”这会儿说话的是个陌生的嗓音,声线倒也清朗,带着几分多愁善感的意味,叹道,“先把谢家的亲事拿下再说。”

秦尚书也抚须颔首说:“我与国公爷乃是多年旧识,若能亲上加亲,便再好不过。”

谢霁不说话,谢宝真更着急了,想要去摸被她踢到的地方,可又不敢,手足无措道:“很疼吗?要不……要不我给你看看?”

“少女思春,少男钟情,明明非亲非故,却日日夜夜地挂念着他。快乐着他的快乐,痛苦着他的痛苦,他多看自己一眼便心生欢喜,多看别的女子一眼便心生妒忌,时时刻刻都想和他在一起,怎样都不会腻……”

如此想着,她将发烫的脸埋得更紧些,连耳朵尖都是绯红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