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谢霁伸手将她蹭得凌乱的鬓发别至耳后，幽黑的眼中映着她清澈的笑意，低哑道：“我来找你。”
“本宫在等他过来。”皇后意兴阑珊地打开盛放口脂的玉盒子，吩咐道，“你们下去罢，没有本宫的吩咐，不必进门伺候。”
谢宝真不曾见过什么死亡和杀戮，自然无从想象打打杀杀的生活究竟是何模样。不过她着实担忧，指了指沈莘的脑袋道，“这么锋利危险的东西，你随手就插在头发中，不怕误伤自己吗？”
“啊？”讶异过后，谢宝真‘噢’了声，轻轻问，“所以上午我来找你，你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但她没有，甚至握得更紧些。
刑部大殿中，侍郎罗邺躬身将文书证物等递上，请示谢霁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您看这结果可否要上报？”
关北没有了往日的顽劣笑意，自嘲般说道：“是。最近的行动，公子都不再带我。”
是宝儿啊……
“一起走。”谢宝真浑身干燥无比，连血液都快被大火烤干，哑着嗓子勉强道，“沈姐姐，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能行的！”
谢宝真和元霈对视一眼，俱是惊道：“怎么回事？”
他说的是‘理想之人’，而非是‘心仪之人’，几字之差，天壤之别，多了几分凉薄和功利心。
“无妨，在你面前我仍是‘谢霁’。称呼而已，以后有机会再改口。”
为此，谢乾愁得一夜未睡，第二天便匆匆召集了在洛阳的所有谢家子弟，大厅内一派凝重。
傅西朝倒是个正人君子，谢宝真心中好受了些，抿了抿唇道：“没事的。老人家热衷于撮合小辈，我能理解。”
也难怪谢宝真不敢确定。
马车前，这个两鬓微霜的妇人紧紧拉着谢宝真的手，再三叮嘱她：“明年无事，一定要再来江南玩玩。那几套花鸟争辉的绣被，我和你姨娘绣了三个多月，就快绣好了，等你成亲再送给你做嫁妆的呢。”
谢霁掩上门，借着纸灯的光芒拆开油纸，展开画卷，露出了画中少女娇俏的容颜。
沈莘一拍年轻男子的脑袋，随后又唤住他：“等等！以后若是有走镖的小生意，你们就接了，雇些人做做样子，省得有人怀疑我们的身份。还有，但凡是永乐郡主在场，你们就要假扮我的父兄，装得像些，不许露馅！听见不曾？！”
这天，云姨娘送了新鲜的燕窝汤过来，柔声道：“前几日你高热不醒，满嘴‘爹娘’地叫，还拉着我的袖子唤什么‘九哥’，把我们几个吓得不行呢。”
“你傻呀，宝真。”元霈伸指戳了戳她的额头，“驸马不能入朝为官，他若娶了我，一辈子就毁啦！”
小炉上煮水正沸，咕噜咕噜的，是这船舱内唯一的热闹。
十一月隆冬，呵气成冰，黛珠担心她夜里冷，便过来给她掖了掖被子。
说到这，他大约觉得不妥，便顿住不再说下去。
顿了顿，谢乾长叹一声：“阿霁，伯父只有这一个恳求，你若真爱她，就让她平安平淡地过完这一生罢。”
晨露从叶尖上滴落，谢临风的眼中是看透一切的淡然。他敛了笑意，直视着谢霁的眼睛缓缓道，“阿霁，你骗了我们。”
谢乾与皇上商议了一日，正是费神饥劳之时，闻言他叹了声，吩咐座下两个儿子：“你们谁先吃完了，去百味斋将宝儿和阿霁接回来罢。”
谢霁又何尝不想和心上人独处？见身边的少女闷闷的，他温声开解道：“方才若当面拒绝，会令你父兄起疑。宝儿放心，我自有办法。”
鬼使神差的，谢霁也脱下靴子，带着一身清冷的水汽合衣躺在了谢宝真身侧。
他知道宝儿喜欢他这副极具欺骗性的好看皮囊，不愿自己身上仅有的这点美好也破灭。
说到这，梅夫人有些顾虑，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只是听闻此女性子洒脱不拘小节，原是定过娃娃亲，可男方家不满这姑娘不羁的性子，前两年给退了。王姑娘名誉受损，迟迟未曾觅得夫婿。再想想咱们府上，如今人人都以为我家临风要做驸马爷，谁还敢上门说亲？这般尴尬局面，也只有着急嫁女的昭信伯家才有可能应承。若是王家愿意将女儿许与临风为妻，公主总不可能嫁过来做妾罢？”
翠微园难得开了窗，朝阳入室，房间不似往常阴冷。谢宝真还没有完全习惯两人相处方式的转变，不自在地撩了撩鬓发，环顾一番，问道：“九哥，你方才在做什么？”
泫然欲泣的少女好似一朵带露的桃花，娇软无比待人采撷，有着世间男子都无法抗拒的美好。
狭窄的胡同内，少女身披一袭月色，眉眼含笑，绕着谢霁一步一步起舞摇铃，每摇一下便念一句祝词：“天穹苍苍，山川神明，花神赐福，诸君聆听！”
一开始谢宝真还感到奇怪，不知谁家少年生得这般白皙俊秀，后来无意间和七公主元霈提及，元霈只笑道：“亏你自恃眼光毒辣，怎的看不出来今年的东风君是位女娇娥？”
梦中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朦胧的红。他的九哥褪去了平日一贯的素袍，穿上鲜红的婚服，乌发束在白玉冠中，眉目如画，薄唇轻扬，身形矫健却不显得粗犷，是从未见过的俊美之态。
二月的阳光柔软缱绻，枝头已有新绿和浅红争春，十五岁的少女眉目五官彻底舒展开来，脱胎换骨般精致漂亮。她一袭松花色绣银团花裙，轻薄的春衫领子微微后耷，露出一截白皙幼嫩的修长脖颈，有着集世间所有美好于一身的鲜妍美妙。
谢宝真应了声，又回首看了眼仍挑开帘子的谢霁，弯着眼灿然一笑道：“宫中见，九哥！”
还真是个固执的人，好像天下人都要顺着他的心意似的。谢宝真暗自好笑，心想：谁稀罕你那破诗词！
其中一个大嗓门道：“这天真热，看茶！你们这儿新进了什么茶种，端上来瞧瞧！”
梅夫人引着女儿在那陌生的夫妇面前站定，温声介绍道：“这是吏部尚书秦大人、秦夫人。”
好在谢霁刀山火海里滚惯了，天生反应神速，忙推开她后退一步，虽是避开了要害，但还是被谢宝真擦到腿根，不由疼得一皱眉，倒吸一口气，撑着柱子缓缓坐下。
“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听见的。”何况谢淳风少年英才，京中贵女喜欢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谢宝真并不觉得元霈的爱慕有何不对。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轻稳的脚步声靠近，继而有人带着一身水汽坐在自己旁边……她知道，那是九哥。
四五岁前的记忆实在太模糊，他回想不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母亲与谢府到底是何关系……唯一记得的，就是要复仇。
谢宝真仰头看他，懊恼道：“要是有糖在身上就好了。给你吃颗糖，心里就不会苦。”
……
星空低垂，洛阳盛景尽收眼底。谢宝真趴在栏杆上朝下看，只见乌压压一片人头攒动，十六匹骏马拉着的巨大花车缓缓前行，上头有东风君表演舞剑，雨神弹指点甘露，稻神撒谷布种，而七公主元霈则头戴百花冠，身穿牡丹裙，一手执花枝，一手摇手铃，翩然起舞间，层层叠叠的花瓣在她的裙裾上攀爬绽放，好一个美艳动人！
刻板阴沉、毫无起伏的声线，听了叫人作呕。谢霁的手在颤抖，而后腕上用力，听声辨位将短刀朝仇剑掷去。
谢宝真坐立难安，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又折往翠微园，打算去看一眼谢霁。